照金巷 第21节
谢暎知她养得娇贵,本不想答应,但看蒋娇娇满脸跃跃欲试的期待样子,又不忍心让她失望,便只能改口道:“那你听我说的做,不许自己上手乱摸,免得弄脏了衣服或者烫着手。”
“嗯嗯。”蒋娇娇乖乖点头。
谢暎还专门去找了件自己的旧外衫,随手三绕两绑地,转眼就给蒋娇娇做了个简单的围兜,然后又另找了两条细索作襻膊,小心地帮她把袖子挽了起来。
蒋娇娇被他倒腾地觉得新奇又好玩儿:“谢暎你好厉害啊。”
谢暎给她整理好了袖角,浅浅一笑,说道:“同你玩在一起,不厉害也不行。”
蒋修正在往灶膛里塞柴火,闻言即附和地道:“没错,她最是麻烦。”
蒋娇娇没理她哥,但却对谢暎更加的信服,于是忖了忖,忽问了他句在心里盘旋已久的话:“谢暎,你觉得我是裹脚好还是不裹好啊?”
谢暎被她冷不丁问地一顿,顺着她的话下意识低头看了眼她长阔的裙摆,然后回问道:“那你自己想不想裹?”
蒋娇娇还是有点纠结:“我怕疼,自己不太想。但是我看沈小娘子还有之之她们都裹了,好像其他家的小娘子也没有不裹的,我又怕以后被人家笑。”
谢暎道:“怕疼才是正常,本就没有人不怕的。”他说,“你既不愿意,那就不用去做,旁人若笑你,你就直说句‘我偏觉得我这双脚最好看’,他们见你不受嘲笑,难受的也就成了他们。”
蒋娇娇愣愣地望着他。
过了会儿,她才迟疑地说了句:“可是好像大脚容易嫁不出去。”
谢暎一愣,这个问题他着实没有想过,略超出了他的认知范围。
蒋修正按着谢暎教的在往灶里头生火,他皱着眉头挥手扫了扫烟气,闻言随口说了句:“怎么可能,爹爹买也能给你买个小官人回来。”又道,“实在不行就把你送给暎哥儿当小媳妇,反正他肯定不嫌你。”
蒋娇娇和谢暎双双一怔。
谢暎倏地红了脸,正要开口让蒋修别乱说话,就见蒋娇娇松了口气。
“那还可以。”她觉得给谢暎当小媳妇也不亏,还能天天跟着他玩儿,比起之前他哥被外头人传说要送给沈家当小女婿,那可是好出太多。
于是她即时一扫先前愁闷,扬起笑容朝谢暎问道:“我们要先做什么?”
谢暎:“……”
“那就,”他有些不太自在地转开了脸,“先和面吧。”
第26章 态度
蒋老太太的客宴被定在了沈家寿宴的十天之后。
因着老太太当日的一番话,蒋世泽不仅丝毫不敢怠慢,而且还不吝钱财地出了大力。
在和妻子商量之后,蒋世泽将这场宴席的名目定为了“赏梅宴”。
既是赏梅,自然少不得要有足够的花摆出阵势来,于是光是采买各种品类的梅花一项就花了上万钱,鲜花不够,就买最好的像生花。而为了布置整个院子里的景致,蒋家又尽用上好的绸缎彩帛作花形,日光下只见目及之处一片轻盈鲜艳,光泽流转,仿佛将那些早已随冬凋零的树丛重新又焕出了春色。
到了请宴当天,来的宾客无不为此手笔感到咋舌。
就连本就是做彩帛买卖的姚家人,也不免因蒋家的财大气粗而有些吃惊。
姚之如私底下问蒋娇娇:“你们家是有什么喜事么?”
“没有啊。”蒋娇娇其实也挺兴奋的,为了配合今天这姹紫嫣红的氛围,她还跟着小姑也把自己好一番打扮,说道,“就是我婆婆难得有心情要请客赏花,我爹爹孝敬她老人家。”
姚之如这才注意到蒋娇娇今天穿了新裙子。
她的目光自然而然地落在了对方裙摆处,盯着看了两眼,然后由衷地道:“娇娇,你的鞋子好好看。”
蒋娇娇顺着也低头看了眼,伸了伸脚,笑道:“不是新的,你要喜欢的话我回头跟娘说一声,照这个花样做一双送你当生辰礼。”
她穿的是双花靴,上面用混金线绣着牡丹,还用猫睛石点缀作露水。
姚之如本来下意识想婉拒,但又实在很喜欢这个样式,于是纠结了一下,终是忍不住心头喜好,笑嘻嘻地拉着蒋娇娇的手晃了晃,说道:“那谢谢你了,我就要个这花样就成。”
她心里有数,知道这双花靴最贵的三处就是面料、金线还有猫睛石。面料她能收,是因为知道自己多少能还得起礼,但销金之物却不是她们这些小孩子能随便说送就送的。
至于猫睛石,姚之如则连想都没想过,都知道那是胡商才有卖的,得来稀罕,价值不菲。
她只能在心里羡慕一下蒋娇娇。
蒋家在宴席的安排上并没有沈家那样泾渭分明,因此次请的全是女眷,所以只分了大人和孩儿席。除了必须由母亲在身边照顾的小娃外,其余孩子们都单独坐到了孩儿席那边,席上也没有分男女,全都坐在了一处。
蒋娇娇就拉着姚之如坐在了自己旁边,然后看了眼自己另一旁的空位,想到谢暎今日还是不能来赴宴,不免有些遗憾。
她就打算等他晚些过来读书的时候一定要让人把院子里的灯笼都点上,也好给他分享分享冬天里这样好看的景致。
“沈小官人他们来了。”姚之如忽然轻声说了句。
蒋娇娇经过上回把心中积闷说出了口,此时再见到沈云如也没有以前那样的不自在了,反而从容了不少。于是她顺着姚之如的视线看去,轻轻点了下头:“嗯。”
蒋修招呼了沈约入座,见沈云如走上来,也客气地见了个礼:“沈小娘子请自便。”
沈云如这几天其实一直想找个机会和他说话。
沈家寿宴之后没两天,蒋修就托沈约把重新买的面具交给了她,新的这面具做得很漂亮,用的料也好,瞧着果然不是敷衍她随便买的。
但沈云如原以为蒋修会说些什么,譬如上次他没有亲自正式说出的道歉,又或者其它示好的话。
可沈约却说蒋大郎并没有让他转达别的,只道这是那天答应买给她的,多的也不曾讲。
沈云如也就不好跟弟弟说多了,毕竟那天的事情她亦自知言行有失,大家都就此揭过才是最好。
故而今天在蒋家的赏花宴上碰了面,沈云如就有意地留了点双方说话的空隙,或者说,她是给了蒋修一个说话的机会。
结果蒋修的确是说了话,但却只是平平一句礼节之语,甚至都没有比平时多看她一眼,打完招呼就自去和那些男孩子们一起聊天了。
似乎和他往日的态度没有什么两样,但又和那天在沈家讨好她的样子明显不同。
沈云如有些愕然,也感到有些许失落。
但蒋修既再没有表示,她也不可能追着他去问,正好她姨婆家的小娘子在唤她入座,于是沈云如忙应了声,走过去坐下的时候心中还好奇地想:怎么蒋家这回办宴还请了自己家的亲戚?
坐在对面的蒋娇娇其实这会儿也发现了。
她也觉得很奇怪,为什么婆婆办宴要请沈云如家里的亲友?而且这亲友还不是别人,正是那天在沈家福寿堂里有份笑了她小姑的人。
蒋娇娇虽不至于多么记仇,但向来喜恶分明,很是不理解为什么自己还要请她们来吃饭。
既是家中小宴,难道不该请的都是走得近的亲友么?她的外家都没有人受邀呢。
于是她悄悄扯了下蒋修的袖子,对兄长耳语了两句,告诉对方此时坐在沈云如身边的小娘子就是谁谁家的。
蒋修微讶:“真的?”
蒋娇娇点了点头,说道:“我想去婆婆那里看看。”
蒋修忖道:“我和你一起去。”他也好奇长辈为何如此。
于是兄妹两个就寻了个由头暂时离了席,谁知出来没走几步就正好迎面遇上了蒋黎。
“你们要去哪儿?”蒋黎问道。
兄妹俩对视一眼,蒋修道:“小姑,娇娇说今天家里请的客人是你们那天在沈家见过的?”
蒋黎沉吟了须臾,微微颔首:“嗯,你们婆婆有些话要同她们说,就请过来了。”
“婆婆要说什么?”蒋娇娇好奇道,“我都不想理他们。”
蒋修也道:“小姑,我们用不着讨好那些人的。”
蒋黎本是作为蒋家长辈过来看一眼孩儿席这边的情况,不料正碰上这出。见蒋修和蒋娇娇一副不能理解眼前状况和为她不平的样子,她想了想,说道:“这个嘛,得听了才知道。”又问,“你们想听?”
两人齐齐点头。
蒋黎抿了抿笑,说道:“那也行,不过你们得跟着我,听的时候呢不许发出声音,总之不能让人发现。”
兄妹两人自是满口答应。
蒋黎就把自己的女使琥珀留了下来照看着席上。
姑侄三人小心地溜到了前厅廊屋,因前厅平日里都是蒋世泽议事或是家中主宴所在,蒋娇娇很少过来,而到厅后廊屋来听墙角就更是第一次。
这也是她头次深刻地体会到原来门窗这么高。
她努力地踮着脚,学着小姑和兄长的样子,想要透过用轻绸所糊的隔窗将厅中此时的情况瞧一瞧,却怎么也够不着。
蒋黎轻轻按住她的脑袋,以指抵唇,示意让她停止折腾。
蒋娇娇只好把耳朵贴在了门缝上。
——“我这孀居的老太婆也是许久不曾感受请客的乐趣了。”
这是她婆婆的声音,很有中气,带着亲和的笑意。
“多得我家二郎和息妇的一番孝心,也谢谢各位今日赏面。”
蒋老太太的这句话音落下,厅里便随即响起了一阵道谢和恭捧的回应。
这些显然都是客套的过场。
绸窗轻薄,蒋黎借着厅中光亮,清楚地看见她母亲坐在主位上,朝着席上众人微微笑了笑。
“在座的虽有些家娘子与我是初见,但有些呢,却是我们家多年的邻里、友人。”蒋老太太不急不慢地说道,“大家都是知根知底的,我老婆子也不装什么相,有话便直说了。”
“我出身农户,读的书也少,只不过认得些字而已,说起话来自是不大懂得婉转,但我觉得称赞人时也该直言直语,用不着多的弯绕,否则岂非白赞了一场?
众女眷又附和地笑了笑。
此时蒋老太太便略带笑意地方续道:“老实说,我这辈子活到现在,虽眼下还没过上大寿,不过得意之事却已有了三件。”
她此言方出,坐在席上的王老太太和唐大娘子就已倏然一顿。
两人下意识都有些不太好的预感。
其他有些心思敏锐地也随后反应过来,纷纷默忖:蒋老太太好端端地拿做大寿相比,难道指的是沈家老太太?
姚家的段大娘子也不动声色地看了眼唐大娘子,然后轻翘了下唇角,只当若无其事地低头端起茶喝了口。
只听蒋老太太又径自说道:“一则是为我那先走的夫婿。他虽是我们蒋家的上门婿,但为人真诚,待我珍惜,我与他夫妻琴瑟和鸣,同心协力为家,我卖过油,他做过倾脚头,从我俩在市上兜售第一批粗布开始,方慢慢为今日的家业打下了基础。”
“第二件,是我虽然中年守寡,老年又丧子,但我家的孩子们却都甚有教养,从不以资财论交往。我常对他们说莫忘初心,人之所以为人,便不应该长着双狗眼,否则学人读书再多有何用?”
唐大娘子倏地涨红了脸。
若说先前那话还不明显,那这段几乎可以说是明指了。
唐大娘子回想起之前自己和阿姑讨论蒋家这次办宴下帖的目的,她阿姑沈老太太还不以为然,觉得这大约就是蒋家想挽回点面子,也为了蒋黎的婚事做出些弥补。
她那时也信了,想着蒋老太太平日里笑面佛一般乐呵呵的模样,觉得这赏梅宴十有七八还是蒋家主君的主意,商贾一贯圆滑逐利,自是要为丢的面子尽周全之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