照金巷 第16节
“你大哥哥心眼儿也太厉害了。”姚之如佩服地感慨道,“竟然能想出这个主意报复那袁四郎。”又颇感奇妙地道,“但我二哥哥居然能答应加入,还说动了大哥哥,这也很神奇。”
蒋娇娇刚想说这主意一大半儿都是谢暎出的,转瞬又想起蒋修的叮嘱,于是及时地打住了,然后拐了个弯儿,接过对方的话问道:“你二哥哥答应加入有什么神奇?他一向和我大哥哥走得近,何况连沈二郎都答应出力了。”
姚之如道:“沈小官人本就正直,自是也看不惯那姚二郎耍手段还害得你哥哥生病。”语气间对沈约很是肯定。
说罢,她又压低了些声音,对蒋娇娇道:“但我二哥哥一向有些怕事的。”
蒋娇娇经她这么一说,方忽然想起了一件因平时大家都不怎么提起而被她差不多遗忘的事——
姚二郎其实是庶出。
而且他的生母后来被他父亲又借给了朋友去生儿子,结果谁承想这次却遇到了难产,一尸两命。之后姚二郎就被养在了姚大郎和姚之如的母亲,也就是姚家大娘子的名下。
那时姚二郎才一岁多,之后这几年他们兄妹三人养在一处,其实外头人瞧起来也无甚差别。本来他又是个儿子,在家里头得的看重还比姚之如多些,再加上平日里巷中也无人特意提及他的身世,所以久而久之蒋娇娇就更忘了这茬了。
但蒋娇娇却也有些不同看法:“他平时也不怕事啊。”她想起姚二郎往日里说长道短又爱起哄的样子,以前她和蒋修要找人陪玩儿他也最积极。
姚之如也不知道该怎么解释,但她却很明白,蒋娇娇说的“不怕事”和自己说的“怕事”其实是不一样的,但至于为何不一样她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故而只能道:“他和我一样,都不敢招惹大哥哥。”
姚之如还给自己留了点面子,其实她晓得自己连二哥哥都是不敢招惹的。
她有时候挺羡慕蒋娇娇,因为对方居然一点也不怕蒋修,就连上次抓伤了他的脸也才挨了两下藤条,之后蒋修还反过来哄着。
若换作自己,姚之如根本不敢想。
两人又闲聊了会儿,蒋娇娇还问起了沈云如来带姚之如的事,后者怕她又生气,忙先解释道:“娘也是怕我到时入学不习惯,便试着去问了下唐大娘子,没想到沈家很快就答应了。”
蒋娇娇经过上回,心里有了准备,自然也就不会在同一件事上与她闹脾气,问出来也不过就是满足下好奇,顺便再对姚之如加强下提醒:“你也不要天天和她在一起,有时间还要找我玩儿。”
姚之如点头道:“她也不会天天来的。”
没多久,蒋修那边就让人过来通知说要回去了,蒋娇娇便和姚之如告了别。
在大门口她还看到了专门送蒋修和谢暎出来的姚二郎,对方冲她笑着打招呼:“娇娇。”
蒋娇娇回礼地喊了他声“姚二哥哥”,然后便径直走到了与蒋修并肩而立的谢暎身旁,整个过程十分流畅自然。
除了蒋修并没当回事之外,谢暎和姚二郎都不约而同地略顿了一下。
姚二郎以往同蒋家兄妹走得近,可以说除了姚之如之外,他对蒋娇娇的性格便是最了解的,他知道蒋娇娇这看似无意的举动并不是因为她嫌绕到蒋修身边麻烦,而是代表了她对谢暎的亲近。
就像以前很多次大家聚在一起的时候,她总是会跨过千山万水凑到蒋修或者姚之如的身边,哪怕位置都摆好了,她也要霸道地换过去。
姚二郎没想到谢暎才搬来没几天就得到了蒋娇娇的“另眼相待”,他心里有点不舒服,但想到谢暎人还不错,之前甚至帮了他,他又觉得自己这种不舒服有些不应该。
所以这一顿不过短短须臾,他就佯作没有看到地释然了。
而谢暎则只是有些不太习惯蒋娇娇与人亲近的直白表现,就好像他从未想过会站在自己身边的人突然间就毫不犹豫地站到了他这一边,这种从未有过的体验让他有些意外,有些拘谨,也……似乎有些不错的感受。
但那些心情交织在一起太复杂,短短的一瞬让他实在很难去理清,于是也就自然而然地放过了。
从姚家出来,蒋修就和谢暎商量起了后天去外面吃饭的事,但谢暎因在孝中,所以婉拒了。
“你们去就好了,”他说,“原也只有你道的那声谢才要紧。”
“我知道,”蒋修一副了然的样子,不以为意地笑了笑,“他也觉得他是这巷子里的‘大哥哥’呢。”
谢暎见他原来也是心明眼亮,故也不多说,只委婉道:“他本就比你年长,你叫他一声哥哥也不吃亏。”
蒋修却道:“吃亏虽是不吃,但我叫着不太服气。”
在他看来,这照金巷里能得所有人都可叫一声“大哥哥”的便只有沈约的兄长沈缙。比年纪,人家对他们来说本就等于半个“大人”,只比他小姑小些;比学问修养,人家书读得好,人也知书达理,一看就是以后要金榜题名有大前程的。不仅沈约提起自家兄长崇拜,他们也觉得挺望尘莫及,一声“沈大哥哥”他也叫得心顺口顺。
可姚大郎显然并没有能让他服到那份上。
所以他只和常人一样称其姚大郎。
蒋娇娇也附和道:“我也觉得姚大哥哥不像大哥哥。”但她的嘴却没有蒋修那么硬,所以叫得倒也能很顺口。
谢暎已然晓得他们兄妹的脾气,便也不多说,只道:“那我先回去了。”
蒋娇娇就道:“你明天过来吧?我想和你们一起写字,爹爹说你的字写得比大哥哥好。”
蒋修伸手来捂她的嘴,口中道:“我的也不差好不好!”
谢暎略感失笑,向着她轻点了点头,又同两人告过别后这才转身往回去了。
蒋修此时方忽又想起一事,问他妹:“对了,你话转了么?”
“嗯。”蒋娇娇囫囵着应了声,心思转了转,说道,“之之说她好像也挺喜欢面具,而且是又丑又吓人的那种,和别人都不一样才觉得特别。”
蒋修愕然:“看不出来她品位这样独特。”
蒋娇娇一本正经地道:“是啊,我也没有想到。”
……
然而,这一夜让谁都没有想到的是,蒋修专为姚大郎准备的道谢宴还未来得及摆上,第二天巷子里便来了个不速之客。
第20章 出卖
这日夜幕初降,蒋家兄妹和谢暎正一起在书室里温习功课,蒋娇娇抄书的时候觉得自己有几个字怎么也写不顺,就让谢暎教她,他便耐心地陪她一笔一笔地去描。
蒋修有些佩服他,说道:“她那手字不知练到什么时候才有样子,也亏你不嫌烦。”
谢暎微笑了笑:“无事,我原本每日也要写二十篇字的。”
……二十篇?蒋修惊呆了,须臾,感慨道:“难怪你和沈二一样这么沉得住气。”
蒋娇娇此时却学得认真,两只耳朵仿佛径自过滤了蒋修的声音,也没去计较她哥说她烦的事,只道:“我每天只能写两篇。”
蒋修道:“你就不必算进去了,都知道你艰难。”
谢暎忍了忍笑。
“大公子,”初一忽然走了进来,向蒋修禀道,“老爷差了宋勉哥哥过来,要你去前院一趟。”
宋勉是蒋世泽身边的长随,虽是随从,但似这种等闲跑腿的事一般是落不到他头上的,故而听初一这么一说,蒋家兄妹立刻都本能地察觉到了不对劲。
宋勉,前院……也就是说他们爹爹多半是刚进门就迫不及待地要找他了。
这能是啥好事?
蒋修还是怀抱些侥幸地问道:“瞧着是好事坏事?”
初一忖道:“我瞧着宋勉哥哥没甚明显的表情。”
那就真多半不是好事了。蒋修本就才当了回“贼”,心头多少还是有些发虚的,闻言难掩沉重。
蒋娇娇上回才挨过次她爹爹的打,对这些自也不乏敏感,想起那次蒋修护着自己的事,她便当即道:“大哥哥,我陪你一起去。”
这种关键时候蒋修也觉得他妹的存在挺珍贵,正所谓哄妹千日用妹一时,兄妹嘛,就靠她了!
于是他冲着蒋娇娇伸了个拇指:“够义气。”然后伸手来牵她,“走。”
谢暎从他们的反应也猜出来了兄妹两人此去可能有点危险,不由眉头微蹙,主动道:“若真是那件事,你就说是我吧。”
蒋修却不同意:“你本就是帮的我,我可不兴搞过河拆桥。”他知道自己大不了挨顿家里教训,可谢暎和他们不同。
若让谢夫子晓得了,万一嫌他惹事,把他退回族里去了怎么办?
“你还要教娇娇写字呢。”蒋修说完,便牵着妹妹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在去前院这短短的一路上,蒋修在心里已经反复思索了几回:除了这件事之外还可能是其他什么事?若当真是这件事,那这事是怎么暴露的?谁走漏的风声?
巷子里几乎每个人都掺了一手,按理谁也不可能自己卖自己呀。
他牵着蒋娇娇刚走到院子里,就听见他爹凉着声音说了句:“你把你妹妹带来做什么?”
蒋修还没来得及回答,便忽地看清了此时他爹爹面前站的是谁。
这一看清,他立刻心里头就凉了半截。
原来那皮帽少年不知怎地竟找来了照金巷,摸到了他家大门,还正撞上了他爹爹!这可真是扎扎实实的一状,告地他想挣扎都没得挣。
蒋娇娇主动道:“爹爹,我想来。”
蒋世泽还穿着外出的衣服,一看就是刚回家。
蒋修觉得那小子来得也太巧了,若早些时候他爹不在家里,这事他光是求小姑就能帮他盖下去,也不知对方是不是故意挑的时间。
但这会子他已没工夫去计较这些了,只能识时务地选择了坦白:“爹,这人怎么说的?”
他虽然晓得受罚在所难免,但也得防着对方添油加醋。
蒋世泽不料他竟是这种反应,顿觉好气又好笑,可随之而来的却也有一丝新鲜的安慰。
原来他这儿子也不光只晓得耍牛脾气,小小年纪居然还知道绕弯子抓重点,此时表现可谓从容不迫。不错,是他的种。
但该骂的还是要骂,于是他沉着脸道:“你自己干了什么自己心里可有数?咱们家做事的‘诚信’二字你是吃到狗肚子里了?”
诚信?蒋修忽感莫名。
谁知此时那皮帽少年却开了口:“不对,你只是后来演戏的那个,欠账的不是你。”
他这话一出,不仅蒋修,蒋世泽也愣了一下。
敢情这是找错了人?
蒋修不傻,这些事本就都是姚大郎在外头安排的,那什么欠账明摆着肯定就是和姚大有关了。
“你可知道是谁?”蒋世泽问他。
蒋修虽然有些不满姚大郎干的这桩事儿,但因觉得别人说到底还是为了他在忙活,所以还是不想把人给供出来,便摇摇头:“不知道。”又道,“但是爹,这个钱我……”
但蒋世泽好像猜到了儿子要说什么,直接开口打断了他的话。
“那就去把姚家和谢家的公子都请过来吧,”蒋世泽吩咐宋勉道,“让他们把自家厮儿也都带上。”
蒋修一愣。
蒋娇娇担心哥哥和谢暎,见状觉得不如干脆人多力量大,反正她爹爹一向抬举沈家郎娘,便索性道:“爹爹,你怎么不把沈家的公子也叫过来?”
蒋世泽皱眉看了她一眼:“你若不肯老实待着那就回房间去。”
蒋娇娇只好心不甘情不愿地闭了嘴。
谢暎本来就在蒋家,所以被请来的最快,他到的时候便正对上了蒋修歉疚的眼神还有蒋娇娇担心的目光,又看到院子里站着个陌生少年,心里便有了些数。
蒋修低声说了句:“来要账的。”
谢暎瞬间了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