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0节
离得近了，一切现出了本来的面目。那星云不过是由无数的碎石与罡风环绕而成，其中另有端倪。
此时，一道人影由远至近，迅即穿过了碎石与罡风，转而到了其中一个不为人知的地方。那是一个百万里大小的残星，遍布秃山荒岭而渺无人迹。
片刻之后，人影飞过一道山谷，接着匆匆冲向一个数丈高的山洞。
山洞乃天然而成，里面显得很宽敞，并另有一个黝黑的洞口通往深处。人影飞入其中，‘扑通’落下，随即现出了苍季的狼狈模样。他未及缓口气，便猛地喷出了一口血。
苍季神色怔怔，曾有的孤傲与自负不见了踪影，只余下两眼深处的仓惶与茫然。他面前的地上，血色鲜红。在石壁萤光的照耀下，那星星点点怵目惊心……
少顷，苍季疲惫无力地摇了摇头。而那百丈金龙犹在眼前挥之不去，叫人余悸难消而恐慌莫名。对方若是紧追不舍，自己岂有命在？以梵天仙人后期的修为，竟然败在一个合体的修士手下，难道真不是一场幻觉吗……
据传，本族的功法唯有修至最高境界，方可化出金甲神龙。而师父说过，族中仅有的几位大修为者，早已在无数万年之前尽数陨落，从那以后，再无人化身金龙……
那林一分明只是合体的修为，怎会有金龙法身？倘若龙族未灭，正脉尚存，自己与师父的执念岂非就此落空？
又过了许久，苍季的心底发出一声不甘的呐喊：不！苍某才是真龙，只待寻到师父提及的青龙令，便能再造龙族一脉，延续远古先祖的辉煌……
不知为何，又一阵慌乱袭来，使得苍季一时难以自持，禁不住抬头失声唤道：“师父！您老人家曾亲口说过，远古神龙一族叱咤星域，乃万灵万物仰望的存在……”
十余丈外，乃是一通往地下的洞穴。其晦暗幽深，没有丁点儿动静。
苍季自顾瞪着双眼，嘴角挂着血迹，犹如癔症般地冲着那洞穴自语道：“您老人家还说过，我鲛族源自龙族一脉，并曾一度成为神龙一族……在那场浩劫过后，仙域崩坏，四象神族与我鲛族尽皆消亡殆尽……而师父得以幸存，并在弟子降世长大之后，将一身修为悉数相传……”
空旷的山洞内，无人应声。
“师父口中的远古仙域年代，天地井然，万物有序！而现如今，仙道凋零，盛世不再，使得您老人家为此耿耿于怀……”苍季好似陷入浑然忘我之中，接着说道：“……邀天之幸，万千神族，尚余我师徒两人一枝。假以时日，神苍谷便是真龙再兴之地……”
四下里情形如旧，寂静依然。
“弟子跟着师父一直以真龙自居，并以振兴龙族与仙域为己任……”苍季的话语声渐低渐落，直至最后颓然地垂下了头，不无痛苦地呻吟道：“而事实并非如此……”待他缓了口气，强提精神说道：“只不过，为了青龙令的下落，弟子听从了妖族的撺掇。四下里寻觅多年未果，却在日前遇上一个相貌年轻的修士！他不过合体的修为，却声称无须炼化，真龙天成……”
话语一顿，苍季犹如梦靥压身，惶惶然又道：“弟子断然不信，与其交手。不料他竟然现出百丈金龙法身，俨然便是那传说中的远古神龙再世……”
便在此时，十余丈外洞穴深处，突然响起一声苍老而低沉的叹息——
“唉……”
第一千零一十五章 星空错乱
两个时辰之后，一道光芒离开了所在的残星飞向远处。片刻之后，它忽而慢慢停了下来，现出了星舟的形状。看其情形，好似在途中失去了方向。
星舟只有五六丈长，比起天长子的那个要小了许多。界内的十五位修士挤在其中，有些逼仄。而此时没人顾得计较，一个个神色愕然！
“还是不见紫薇仙境……”
“真若就此错过仙境，我等唯有寻路回转……”
“多多加持法力，再行尝试……”
“咦？没用啊……”
“列位稍安勿躁！星图法阵之中，难寻所在的这方星域。而两者不符，去向莫定。此外，我等神识有限，一时不辨星相，又不似那群妖物熟悉来往途径，只得另图他法。林老弟，可有见教……”
便在众人七嘴八舌之际，余恒子出声分说了一句，随即又转向一旁讨教起来。他与林一及其他几个合体的修士凑在一起，试图就舱内法阵星图的异常来一个群策群力。而前景不妙……
在星舟前端法阵的一丈开外，林一犹自背着双手在默然无语。透过星舟的法阵，一方星域浩瀚无际。而之前那一团移动的星云，依旧是难寻踪影。即便来到星空之中，给予法阵星图不断的法力加持，还是徒劳无功。遭致一场意外之后，真要就此错过了仙境之行？
着实没有想到，曾经的一丝担忧并未有所侥幸！
不过，今日眼前的一切，与自己当年迷失路途的情形极为相仿！而所不同的是，前者为妖王追杀才辨不清方向，后者则失去了紫薇仙境的下落。
那幽远莫测的星空，看似恒久不变，却也有错乱的时候！
而事已至此，想要回归正途，一番周折怕是在所难免。距紫薇仙境真正消逝之前，尚有十个多月，或许还来得及……
听见余恒子问话，林一转过身来。他冲着神色焦虑的对方不知可否地撇了撇嘴，自顾暗忖不已。
在那残星之上，众人稍事歇息过后，便急着动身启程。而星途遥远，尚离不开星舟的便捷与神速。好在各家皆为一方至尊，皆不缺代步的宝物。
余恒子拿出了自己携带的星舟，虽比起天长子的略有不如，却并不妨碍赶路之用。当一行人进了星舟的舱内，并在法阵内嵌入了星盘，方知情形出乎所料。
星图借助法阵之力，可将远处的星空拉近了来看。谁想此般过后，依然难寻紫薇仙境所在的那团星云。不得已之下，一行暂且离开残星，窘况并未因此改观，只好停下来……
林一无计可施的模样，使得众人沮丧起来。还真是一劫才去，一波又起。难不成仙境之行，就此而终？
“不若遣人寻至临近的仙域，待星位明确之后，或能得悉紫薇的去向……”
林一循声看去，神色中稍显意外。
人都挤在了一起，成元子跟着凑至近旁。其毕竟多次来往界内外，自有一番阅历与见识。他瞥了眼林一，干瘦的面颊上堆出些许皱纹，忍不住又道：“此事干系非小，不妨由我独自前去探查一二。只待有所发现，即刻回转……”
闻得此言，星舟内忽而一静。戈灵子离去的情形犹在眼前，让人为之讳莫如深！
成元子有所察觉，稍稍一怔，忙分说道：“我等所在星空，乃之地。前去失之毫厘，必将谬以千里！唯先行寻觅，才不至贻误时机。我且留下弟子在此等候……”
在场的众人算是明白了成元子的用意，各自释然，却不予可否，反倒是一个个看向林一，只等着有人最后决断。
见状，成元子稍显尴尬。他扯着胡须轻咳一下，索性不再吭声。
林一转而悠悠远眺星空，神色中若有所思。成元子所说的法子，自己不是没想过。而界外留下的仙境星图，无关其他……
此地非同界内，突逢意外，使得众人一时不知主张。其中的邢乐子、夏女及章重子，难得远行一回，犹自晕头转向而不明所以；水寒子与月玄子愈发变得小心起来，事事不愿争先；天长子在接连吃亏过后，对祸从口出的大道理可谓体会颇深；淳于风及其他的几个炼虚修士，更没有张口的资历，只能看着长辈行事。而余恒子却有些按捺不住，斟酌了下，说道：“成元子道友所言，不失为可行之计！且由我等合体同道四出寻觅，定可事半功倍！林老弟……”
话虽如此，余恒子还是不忘冲着林一的背影征询一声。
林一转过身来，眼光掠过众人，微微笑了笑，这才看着余恒子说道：“若是寻常的迷路，成元子的法子自然可行。而事实并非如此……”
众人随声注目，成元子跟着留神起来，余恒子不解问道：“既非寻常的迷路，真相又是如何……？”
林一伸手指了指头顶，答道：“真相就是，这星空错乱了！”
余恒子扶了把胡须，无奈地摇了摇头，苦笑道：“老弟话语玄妙，叫人如坠云雾啊！”
“道兄可是怪我在故弄玄虚？呵呵……”林一随之咧嘴一笑。正如当年被鸱鸾兽一头撞进了妖域，此时回想起来依然有些莫名其妙。世间诸多莫测的未知，非人力所能穷尽真相，且以错乱概言之，留待日后再去一一探索究竟！他不理余恒子的矢口否认，自顾轻抖袍袖抄起了双手，想了想接着分说道：“我等被那伙畜生逼入星空偏僻一隅，以致远离了正途……”
余恒子神色一振，两撇长眉跟着往两边一荡，忙问道：“老弟既然看出端倪，可有应对之法？”
“尚无十全之策！”林一实话实说，转而又道：“五千万里之内，星相不明，更不见人踪……”其言外之意，照此耽误下去，即使辨明了星域的方位，却与紫薇仙境愈来愈远，终究于事无补。
“老弟竟能看出如此之远……”余恒子与众人皆是怔了一下，虽心思不同，却随即各自了然。合体后期的修士，神识最强者不过一两千万里。而眼前的，并非常人……
林一双肩一耸，很是不以为然。五千万里而已，很远吗？若本尊修至合体的圆满，三修合一的神识至少可达万万里之外！而这并非最终所愿，唯有一眼看尽天地万物，此生方能了无遗憾！
余恒子无暇多想，急切说道：“我等总不好在此耽搁下去，还请老弟赐教……”
林一沉吟了片刻，眼光中精芒一闪，沉声说道：“那妖域的三人在逃离之际，曾扬言要前往紫薇仙境。我等若是随其追去，或能寻至正途！”
余恒子闻言乍喜，忙看向众人，转而乍忧，颇为无奈地说道：“事起突然，没人留意妖人的去向，又该如何是好……”
“我倒是记得……”林一不假思索地说道：“戈灵子应该与妖族早有勾结，方能对这方星域了然于胸。而其所去的方向，与那个监寅相差无几。由此可见，循后而去必有所获！”言罢，其不容置疑地一挥袍袖，大步走至不远处的石台法阵前，冲着上面的星盘打出了一串法诀。少顷，他转身信手一指。星舟前端的法阵星图之中，霎时移动起来，继而缓缓停下，现出了一条若有若无的光线直去星空的尽头。
在那大敌当前、生死拼杀之际，依然对四周情形犹如掌上观纹的了然真切，可见境界的卓然不凡！林一的话让众人深信不疑，余恒子随即启动了星舟……
……
星舟在飞驰着，虽一时半刻还寻不见那团星云，至少有了一个前行的方向！
余恒子的星舟不算宽敞，四下里也简陋了许多。而众人挤在一起，彼此相隔咫尺，却没了相互间的提防与顾忌，反倒是让界内仙域难得有了一团和气的场面。
在石台法阵前的一块空地上，林一与余恒子面对星空并肩而坐，那一对道侣与其他几位合体修士及炼虚小辈则围在四周。时不时的，会有轻松的话语声在星舟内响起。
当天长子不再倚老卖老，便又成了那个从善如流并且温和的一个人。尤其在经历了一番匪夷所思的变故之后，他对谁都是带着小心赔着微笑的模样。听着一旁的水寒子与元玄子在说话，其微微点头以示附和。那两人手拿图简，各自比较星图加以勘校甄别……
成元子坐在一方角落里，阖目静坐而心事不明。不过，他脸上的郁郁之色缓解了许多……
章重子与淳于风坐在一起窃窃私语。不为别的，他只想从对方的口中多多获悉一些某人的非凡过去……
自从死去了两个弟子之后，夏女沉默寡言了许多。数百年来，水府仙域以及几个嫡传弟子成为了自己的一种支撑。而现如今到了界外莫测之地，她才明白身旁的那个男人才是自己的依靠。其独自一人看着前方的星空，莫名的神色中多了几分怅然与欣慰。此行正自横跨星域，却叫人不明所在……
许是此消彼长，随着夏女的性情收敛，邢乐子渐渐恢复往日的挥洒自如。他自以为了杏花酒换来的交情，便一直将林一引为半个知己。适逢再次踏上征程之际，其趁机说道：“据传林道友乃仙、魔、道三修一体，实乃旷古罕见之神异，却不料你竟然修得真龙在身，着实令我辈惊叹之余而仰慕不已啊……”
第一千零一十六章 有志竟成
修士之间，坐而论道，并就心境感悟来一番切磋，乃寻常之事。而刨根问底，探究深浅，则是犯了忌讳。只不过，邢乐子的话中提到了一个字，龙，不能不能让在场的众人生出了兴致，一个个有意无意地在侧耳聆听！
林一环顾左右，冲着邢乐子笑了笑，转而透过法阵看向那片浩瀚而莫测的星空，思绪随着星舟在飞驰不已。
龙是什么，什么才是龙？
曾记得，那年离开天龙派的时候，一位乔长老说过，龙乃鳞虫之长，能幽能明，能短能长，于隐介藏形与升腾之间来去随意并腾挪自如，蛰伏九渊而一出登天，乃是无所不能的神明所在。又云，龙乘时变化，犹人得志而纵横天宇！而真龙难见真容，却不妨被人们当作神祗来供奉。于是乎，修士的法术神通之中，也常常以龙形龙相来显示衍生变化之能。
没想到的是，在无意中得到了一枚龙丹并修炼了《升龙诀》之后，一介凡夫俗子也有了化身真龙的时候。如此这般，就真的可以龙翔九天？
毋容置疑，老龙，才是一条真龙！他虽然只剩下了一缕残魂，却将本性中的凶悍、霸道、忠武等一一尽显无余。绝境中不放弃，逆流中不屈服，纵使面对刀山火海，依然百折不挠且矢志不渝！
在老龙的身上，可以想象出当年仙域开创时的波澜壮阔，以及天劫动荡中的一个个铁血雄姿！而如今龙族不在了，那叱咤云霄的铿锵意志与纵横八荒的豪迈气概却并未消失。君不见，从仙域到凡间，从顶礼膜拜的神龛，到精彩纷呈的法术神通，龙的身影无所不在！那难道不是生命图腾的传承，一种精神的延续吗？
林一又回想起了此前的那场真龙之争，暗暗摇了摇头。不管是玄天仙境中的金蜈，还是后土仙境中所见到的神鲛，抑或是其他的诸多妖物，无不将化龙腾云之道视为毕生所求。如此的执念，与修士又有什么两样呢！
如此说来，龙之为神，乃万灵至尊；龙之为物，堪比世之英豪！
这或许才是龙的存在，已超越了真实，成为了一种象征！概而言之，每个人的心中都有一条龙……
不过，来日还是要寻神苍谷的苍季为老龙讨个了断。是真龙还是假龙，且由你，却要将过往的一切给我说个明白……
邢乐子见林一不搭理自己，便与余恒子等人闲话。亲眼目睹过两龙相争时的惊心动魄，着实值得在场的各位慢慢回味一番。而一个时辰之后，他好奇难耐，忍不住再次出声打扰道：“那苍季竟是银甲神龙，真是叫人大开眼界！却不想我界内也有龙族一脉，林道友可否分说一二……”
林一居中而坐，兀自悠悠远眺。闻得动静，他从那浩渺星空中缓缓收回思绪，轻声反问道：“你叫我从何说起？”他回过头来，眼光在成元子、余恒子等人的脸上掠过。对方皆含笑以对，只有邢乐子不以为然地接话道：“您本人便是龙族一脉，岂会懵懂……”
在场的各家修士，只有邢乐子与林一的结识来得简单。两人不曾交集，没有恩怨，同为好酒之人，彼此说起话来便也轻松自如许多。
“我之懵懂，天下还没几人说得清楚……”林一斜睨着邢乐子，又道：“你之不明，无非自寻烦恼罢了！龙族无处不在，你又何须多问……”
龙族无处不在？邢乐子知道问不出个所以然，却还是为最后一句话而心头一动。难道是这些年的避世修行，让自己错过了什么？他忙看向四周，只待有人来释疑解惑！
余恒正襟危坐，神情中透着高深莫测；天长子与成元子屏息凝神，若有所思；水寒子与月玄子在盯着星舟的去向，还不忘分心留意身旁的动静；夏女、章重子、淳于风等几个炼虚修士则在看着林一说话，各自神色关注……
“有风起山泽，云济沧海，几经血火淬炼，便可从九渊之下一飞冲天！试问，谁人不可化身成龙？之所谓，有志竟成！道友以为然否……”言罢，林一冲着邢乐子微微一笑。
“然……然也！”邢乐子恍然，报以苦笑。原来是这么个说法，却又不无道理！成仙亦好，成龙亦罢，终究还得有志者，方能事竟成！
便在此时，水寒子忽而手指前方嚷嚷道：“紫薇显形，我等已然回归正途……”众人随其看去，无不神色振奋。那法阵星图的尽头，一点絮状的星云若有若无。在启程的一个多时辰之后，终于寻到了紫薇仙境的下落！
“前方有变……”不过片刻，水寒子再次惊呼。而这次不用他示意，众人已看清楚了前方的异样。
在数十万里之外的星空中，静静飘着一物，恰好拦在一行人所去的途中。那竟然是一星舟，五、六丈大小。其中情形不明，四下里不见人影……
之前的一场劫难才过不久，又逢异状，使得众人顿时小心起来。此去，与戈灵子及妖族高人一个方向，莫生意外才好！若再次迷失路途，只能说是霉运连连……
余恒子不敢怠慢，忙起身操持法阵。星舟在飞驰之中，不便、亦不能轻易转向。而既不想撞上拦路的星舟，又不愿改道另行，只能减缓去势，随后临机应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