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下的爷爷

  1
  “阿莉娅,阿莉娅!你又跑到哪里去了?”爷爷苍老得有些颤抖的声音在空旷的房子里一遍遍地回荡起来,伴着壁炉里噼里啪啦烧柴火的声音和屋外呼啸的风声。
  阿莉娅躲在叁楼的角落里,等到关门的声音响起,她透过指头缝往楼下看过去。
  她看到了一抹黑色的衣角,尖声叫了起来。
  “阿莉娅!”爷爷正站在她的面前,拔高了声音吼她,“你为什么总是不听话?我说过很多遍了,不要到这一层楼来!”
  爷爷脾气和蔼,很少有这样愤怒的时候,嘴唇上方的白胡子随着他身体剧烈的欺负不断抖动着。
  她想说点什么,却被爷爷直接拎着后衣领揪了起来,他恨铁不成钢地瞪着她,手已经举到了空中,然而对上她那双黑黝黝的大眼睛,最终还是没有舍得下手,他叹了口气,“阿莉娅,回到你自己的房间去。不要让我再看到你偷偷来这里了。”
  在阿莉娅说话之前,他突然放低了声音,嗓子里含着不易察觉的祈求,“不要再来了阿莉娅。光明诞生的地方有魔鬼窥伺,圣徒须得找到它,将其封印,以防其在人间作乱。”
  阿莉娅听不懂爷爷神神叨叨说的那一串,但她敏锐地察觉出了爷爷的悲伤,于是她伸出手,抱着爷爷的脖子,奶声奶气地说,“好吧,爷爷,我不会再来这里了。”
  以后爷爷去圣都朝拜的时候她再过来玩!她明明只是在叁楼别的房间玩,不会去他说的那个危险的地方,爷爷在怕什么呢?
  再说了,博学的奥德维斯说过,神和魔鬼在数千年以前就一起毁灭了,无论是神,还是魔鬼,尽管她根本不知道这两个东西是什么,但是死了就是消失了!这么简单的道理,爷爷怎么就不明白呢?
  阿莉娅跑回了房间,躺在床上,捧着脸,学着爷爷的样子深沉地叹了口气,没关系的,等她长大了,学到更多的东西,成为了一个大魔法师的时候,她会证明给他看的!
  她站在窗户边往下看,街道上的积雪已经堆得很高了,枝头上不断有雪被凛冽的风刮下来,窸窸窣窣地落在地上。
  好奇怪啊。
  爷爷和她居住在南弗丹,一个帝国南部的小城镇,她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大的雪。经过的马车大半个车轱辘都陷在雪里了。
  一道火红色的身影突然出现在她的视野里,阿莉娅揉了揉眼,定睛一看,竟然是黛露西来了。
  阿莉娅兴奋地朝她打招呼,急急忙忙地试图打开窗户,发现窗户竟然被锁上了。
  她朝黛露西做了个手势,让她等等自己。
  “爷爷!”阿莉娅一阵风一样窜到了爷爷面前,嘟着嘴巴可怜巴巴地看着他,“可以让我出去玩会吗?一会就回来,黛露西在外面等着我呢。”
  爷爷正在看他那本几乎不离手的厚重的书,闻言缓缓把视线挪到她的脸上,皱眉说:“阿莉娅,今天就不要出去了,让你的小伙伴回去吧。我说过了,今天……”他眉心的皱褶越来越深,似乎在思索一个可以让孙女理解的词汇,“今天是一个很特殊的日子,我希望你陪着我。”
  阿莉娅听到这话,忍不住犹豫了起来,爷爷是世界上对她最好的人,她当然不能抛下爷爷。可是……可是她的好朋友在这样恶劣的天气下还信守承诺来她家门口等她,她也不能做一个不讲信用的坏孩子呀。
  她掰着手指头,嗫嚅着说,“爷爷,我能不能把黛露西邀请到我们家里玩?这样我们两个人都可以陪您一起玩。”
  爷爷咳嗽了两声,他的脸色比前几天还要不好看。
  “算了。”阿莉娅垂下了脑袋,“我跟黛露西说一声,下次我送给她一些礼物就好了。”
  她话音刚落下,脑袋顶上忽然传来了粗糙而温暖的触感。
  爷爷轻轻抚了抚她的头,无奈地说,“把黛露西请到我们家吧。出去以后如果看到什么奇怪的人,你们两个都不要理他。”
  阿莉娅欣喜地看着他,重重点头,“好!”
  她披上爷爷给她买的棉衣,一溜烟跑了出去。
  爷爷看着她消失的背影,眼神愈发凝重,那股浑浊的气息盘踞在胸口久久咽不下去,堵得他喘气艰难。他能感觉出脑子里已经渐渐有些混沌了,掐了掐额头,努力地凝聚起思绪阅读眼前的文字,嘴里一刻不停地念叨起来。
  “黛露西!”
  黛露西抱着胳膊缩在衣服里,苍白尖细的小脸因为寒冷爬上了些红色的血丝,看起来有些无法忍受这样的温度。阿莉娅急急跑到她身边,“你还好吗?今天晚上你就住在我家吧。”
  “好。”黛露西也很高兴,“阿莉娅,你的爷爷最近身体怎么样?好久没有见过他了。”
  阿莉娅兴奋的表情滞了滞,小脸一瞬间耷拉下来,“不太好。”她踹了一脚脚底下的雪,闷声闷气地说,“黛露西,一会一定要乖乖听话,不要调皮,不要惹我爷爷生气哦。”
  黛露西睁大了眼睛,她是个很文静有礼貌的女孩子,笑起来也细声细气的,“阿莉娅,明明你总是惹你的爷爷生气。”
  “嘁。”阿莉娅牵着她的手,一蹦一跳地往家里走,她撇着嘴说,“今天我一定不会再惹爷爷生气!反正你也在,你可以监督我。”
  黛露西吸了吸鼻子,笑着说,“好呀,我……”
  “阿莉娅!”
  一个低沉陌生的成年男声打断了黛露西的话。
  黛露西疑惑地正要回头,被阿莉娅掐了一把,“黛露西,不要搭理他。”
  “啊?好、好吧。”黛露西受过的教育告诉她她不应当如此无礼,但是这人叫的是阿莉娅,她总不能擅作主张。
  后面的人还在不断地呼喊她的名字,阿莉娅咬紧了嘴唇,握着黛露西的手下意识地紧了紧。那个古怪的陌生人仿佛对她有一种莫名的吸引力,引得她格外地想要回头。
  不可以!阿莉娅在心里大喊,你已经答应过爷爷了,不要搭理奇怪的人,也许身后的家伙不是人,是会魅惑人心的海妖也说不定。
  打开房门的时候,阿莉娅长长地吐出一口气,领着黛露西来到爷爷身边,“爷爷,这是黛露西,你见过她哦。”
  “爷爷好!请允许我代父亲问候您。”
  爷爷摘下了老花镜,从躺椅上坐了起来,慈爱地看着两个孩子,“噢,谢谢你黛露西,你父亲母亲最近还好吗?”
  “嗯,他们很好,就是有点忙。”
  爷爷捂着嘴巴又咳嗽了两声,他说话的声音像一堵透着风的墙,夹杂着呜呜呼呼的喘息声,“忙……现在这个时候太关键了,你的父亲大概是在……”他停顿了一下,转移了话题,“好了,两个小姑娘,去餐桌那里坐好了,吃点热饼干再去玩。”
  阿莉娅和黛露西相视一笑,“好!”
  砰砰砰,砰砰砰——
  外面响起一阵有规律的敲门声。
  爷爷和蔼的神情刹那间僵住,严厉地说,“谁也不要开门。”
  阿莉娅和黛露西不明所以地看着他,一动不动。
  “我去把门锁上,外面来的是魔鬼,不要开门。”
  “父亲,我来看望您。”
  黛露西惊讶地看了眼和她一个表情的阿莉娅,又看向她的爷爷,心里的疑惑越来越多。
  阿莉娅从来没有和她说过她的父亲母亲。还有什么魔鬼,老师和奥德维斯都说过了,魔鬼早就死掉了。
  随着一阵阵的敲门声,爷爷的脚步急促了起来,他气息不顺,胸口剧烈地起伏,哆嗦着从门前的桌子上拾起锁。
  在他锁门之前,门自己打开了。
  一个和阿莉娅一样黑发黑眼的英俊男人走了进来,脸上有难以抑制的喜悦,“父亲,阿莉娅。”
  爷爷瞪着他,眼睛充血,抄起锁直接往他身上打过去,“滚,你滚!我说过了不允许你来!”
  男子毫无反抗,任由他打着。
  等到爷爷累得气喘吁吁,他关切地说,“父亲,我知道您不会原谅我,但是请允许我带一个人来见您。”他朝阿莉娅招了招手,弯腰侧过身让出一条道,“阿莉娅,这是你的姐姐。”
  爷爷见了鬼似的看着原本被挡在男子身后的小女孩,面部已经不太灵敏的肌肉和五官扭曲地纠结在一团,看上去无比的诡异,像节日里的惊恐面具。
  他回过头,目光深深地望向阿莉娅,张着嘴似乎还想说点什么,可惜一个音节还没发出声,他就像一座大山般轰然倒在地上。
  那一瞬间阿莉娅什么想法也没有,肢体的反应快过了脑子,她茫然地跑到爷爷面前不断地叫他。
  黛露西和她第一次见的父亲都围在了爷爷的身边,阿莉娅心头一动,忍着悲恸抬头看向门口,霎时间跌进了一双金色的眼睛里。
  被男人领来的小女孩仍然站在门口,她身上白色的衣服和屋外的雪几乎融为一体。
  阿莉娅从来没有见过这么漂亮的脸。
  她也在看着阿莉娅,完美得如同雕刻出来的脸蛋上露出了一个腼腆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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