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节

  回到包间,梅姐嗔道:“怎么去这么久,年纪轻轻前列腺就不好啊?”
  刘汉东嘿嘿一笑不解释。
  洗手间里,肖校长将腿软成面条的张主任搀扶起来,在水龙头下面冲洗着身上的污物,张主任心有余悸,说话都发颤:“校长,咋整?喊人吧?”
  “喊什么喊,这人是省城的缉毒警察,身上带枪的,小不忍则乱大谋,等着吧,有人拾掇他。”
  张主任洗干净脑袋上的呕吐物,两人正要出去,忽然张主任指着肖校长头发说:“校长,你头上有屎,赶紧冲冲。”
  ……
  这顿饭是老板娘请的,梅姐也没和她客气,代浣溪认下了这门亲戚。
  吃过饭之后,刘汉东提议不要在平川市区耽搁,一口气赶回蓝田村,浣溪归心似箭,自然同意,临走前刘汉东忽然问道:“姓赵的在平川是不是很吃得开?”
  老板娘愣了一下,随即笑道:“那可是,县委书记就姓赵,你说吃得开不?”
  刘汉东又问梅姐:“你们村长和县委书记是亲戚?”
  梅姐不假思索道:“一个赵,是本家。”
  刘汉东点点头,没说什么。
  大家在酒店门口辞别,刘汉东驾车连夜赶往蓝田村,因为过年的时候走过一次,这回轻车熟路,只是乡下道路实在难走,水泥路被运煤的卡车压成了搓衣板,坐车就跟坐船的感觉差不多,速度实在开不快,两个小时才到村口。
  富康慢慢开进了村里,惊起一片犬吠,雪亮的灯光下,各色杂毛狗欢快的蹦跶着,远处伫立着一座农村别墅,在一片低矮的平房中如同鹤立鸡群,别墅门口停着一辆黑色的奥迪q5。
  “那是村长家。”梅姐说。
  刘汉东哼了一声,先将车停在梅姐家门口,小燕儿已经睡着了,梅姐将她抱下车,说你们先去,我等会过去。
  浣溪早已等不及了,下车往家跑,奔到自家土坡下面就忍不住喊道:“爸爸,妈妈,弟弟,我回来了!”
  小破屋里亮起了烛光,村里拉了电线,但是供电所隔三岔五就要拉闸停电,所以村民还是以蜡烛油灯照明为主,浣溪家的狗最先蹿了出来,摇头摆尾的欢迎主人回家,然后是浣沙,穿着一条校服裤子跑出来,瘦骨嶙峋的身子顶着个大脑袋,喜不自禁地喊道:“姐!”
  浣溪跑过去,责备道:“咋不穿褂子,有客人。”
  浣沙看到刘汉东,惊喜道:“大哥也来了。”
  刘汉东笑着点点头:“来了。”
  浣沙的父亲也出来了,穿着遍布孔洞的烂背心,手里拿着蒲扇,招呼客人进去坐,刘汉东说天热,在外面坐会儿就行。
  今晚月朗星稀,凉风习习,蓝老师将瘫痪在床的妻子背了出来,放在屋外的躺椅上,又切了个西瓜,一家人吃着瓜畅谈着浣溪美好的未来,浣沙说姐姐考这么高的分,肯定能上北清大学,刘汉东说何止北清大学,国内大学随便上,浣沙就问姐姐,你想上哪所大学?
  浣溪不假思索地说:“上江大!”
  浣沙说:“江东大学好,离家近,回来也方便,我开学就是高二了,明年就上高三,后年也要高考,我也上江大,咱还一个学校。”
  蓝老师笑道:“你盘算的倒好,家里可没钱供两个大学生。”
  刘汉东说:“浣溪是省高考状元,学费的事儿你就别愁了,我敢保证,不但学费全免,还得有学校愿意出高价请咱浣溪去上哩。”
  “对,就算学校不减免,还有我呢。”原来是梅姐来了,她安顿好女儿睡下就过来了。
  蓝老师急忙招呼:“他姐,吃瓜。”
  大家吃着西瓜,忽然远处一声巨响,地皮都跟着发抖。
  “没事,矿上又放炮了。”蓝老师说。
  炮声不能打扰大伙的心情,他们又聊了一会,心情大好,连浣溪的母亲都陪着说了几句话,吃了四五片西瓜。
  当晚刘汉东就睡在浣溪家门口的平地上,夏天方便,铺张草席就能睡,刘汉东累了一天,倒头呼呼大睡,睡到半夜被尿憋醒,一睁眼就看到旁边坐着个人,正拿着蒲扇帮自己扇风。
  是浣沙,夜色中少年的一双眼睛亮晶晶的。
  “你怎么不睡觉?”刘汉东问他。
  “乡下蚊子多,帮你扇扇。”浣沙说。
  刘汉东很感动,这孩子本性纯良,知道自己对他们家有恩,无以为报只能以这种淳朴的方式来感谢自己。
  “睡去吧,我没事。”刘汉东说。
  “哥哥,我不困,睡不着。”浣沙的眼睛熠熠生辉,姐姐考了状元极大的激励了他,心情兴奋自然睡不着。
  刘汉东点了一支烟:“既然睡不着就聊聊,你成绩怎么样,将来想上哪所大学,什么专业?”
  浣沙说:“我想上江大,学生物学。”
  刘汉东说:“为什么要是生物学?”
  浣沙说:“我想从生物遗传学的角度来解开诸多人体之谜,研发出癌症和艾滋病的克星药物。”
  刘汉东赞赏道:“小伙子有出息,我就纳闷了,你们姐俩怎么成绩这么好呢?是不是你爸教育有方?”
  浣沙说:“其实我们不是蓝田村的人,文革的时候我爷爷叛逃国外,我奶奶带着我爸爸下放到这里,为了表示和爷爷划清界限,全家改姓蓝,后来奶奶去世了,爸爸在这里扎下根来,又娶了我妈妈,生下我们姐弟俩,我家以前有好多书,后来都卖掉了……”
  刘汉东恍然大悟,看来基因很重要啊。
  浣沙满怀憧憬道:“姐姐这回上了大学,家里就有奔头了,我打算暑假去勤工俭学,自己挣钱攒学费,不让爸妈操心。”
  刘汉东点点头:“有出息,年轻人多历练是有好处的,我上高中的时候也勤工俭学过,在台球室当服务员。”
  浣沙道:“一定增加了许多社会经验。”
  刘汉东一笑:“可不,天天和人打架。”
  两人聊到东方破晓,雄鸡引吭高歌,浣溪从屋里出来,挑水做饭,家里用的还是烧柴火的灶台,浣溪一边拉风箱一边往炉膛里递柴火,烧了一锅稀饭,就着咸菜当早饭,大家正蹲在门口吃着,远处过来一个人,斜披着西装褂子,威风凛凛的,离得老远喊道:“蓝老师,晌午到村委会来一趟。”
  蓝老师喊道:“赵会计,啥事儿啊?”
  会计喊道:“好事儿,村长请你喝酒,别忘了啊,早过来一会。”说完扭头走了。
  蓝老师自言自语道:“一定是村长知道浣溪考了状元,摆酒庆贺哩。”
  刘汉东哼了一声道:“酒无好酒,宴无好宴,赵默志肯定没安好心思。”
  蓝老师扶了扶眼镜:“村长这个人比较霸道,但也只有这样的人能压住场面,能办成事儿,村里的煤矿是他开的,每年都给村民发好几百块钱的补贴,我觉得,大面上的事情他不会太马虎的,象浣溪考状元这种给村里长脸的事儿,他不会装不知道。”
  刘汉东道:“煤矿那是大家的共同财产,分给你们几百块就打发了,太好糊弄了吧。”
  蓝老师道:“几百块不错了,别的村子,村主任霸占集体资源,一分钱都不往外吐,大家还不是得忍着。”
  刘汉东刚想说赵村长干的龌龊事儿,却见浣溪投来紧张的一瞥,便硬生生忍住了,蓝老师是老实人,也是个迂腐的人,和他说这些只能平添烦恼不安,并无益处。
  “这样吧,中午我陪你过去。”刘汉东道。
  “行。”蓝老师很高兴,有刘汉东这样的关系,在村里也能显摆一下。
  上午十点半,蓝老师和刘汉东就步行去了村委会,村委会就在赵默志的别墅前面,是一排红砖平房,圈了个院子,门口挂着平川市大墩乡蓝田村村委会的白木黑字牌子,煞是威风。
  会计站在台阶上正在抽烟,见蓝老师来了便招呼他进来坐,看了看刘汉东:“这位是?”
  “哦,是妮儿的表哥,在省城干公安的,刘汉东。”蓝老师颇为骄傲地说道。
  会计上上下下打量着刘汉东,掏出烟来:“来来来,吸烟,吸烟。”
  “不客气。”刘汉东将烟卷挡了回去。
  会计自己点了一支,抽了一口道:“蓝老师,听说你闺女这回考的不孬,全省第一名,村长指示我给你们操办一场,你看,酒席都预备好了。”
  果不其然,村委会院子里停了一辆小货车,工人正在往下搬塑料桌椅和餐具,院子角落里,临时灶台也搭了起来,是村里请来办红白喜事的班子。
  “让村长破费了。”蓝老师颇为感动。
  客人们陆续来到,都是乡里的头面人物,开的是本田雅阁、帕萨特这样的好车,不大工夫,村主任赵默志也出现了,他四十来岁年纪,头发茂盛,往后梳着,穿一件黑白条纹的梦特娇,鳄鱼皮带上悬挂着一大串钥匙,丁玲当啷乱响,手里拿着金光闪闪的滑盖手机,大声嚷嚷着:“行,知道了,我马上派人处理。”
  赵默志来到跟前,豪爽一笑,指着院子里支起的十几张桌子说:“蓝老师,够场面吧,这都是为你预备的。”
  蓝老师受宠若惊:“不敢当,不敢当。”
  赵默志揽过他的肩膀:“咱弟俩客气啥,回头好好整两盅。”
  会计干咳一声道:“主任,这位是省城来的刘公安。”
  赵默志做恍然大悟状:“哟,干公安的啊,我有个仁兄弟也是干公干的,乡派出所的所长刘忠文,不知道你认识不?”
  刘汉东摇摇头。
  “没事,一会介绍你认识。”赵默志大手一挥。
  三个灶台一起开伙,用的是煤气罐,案板上摆满了凉菜,什么黄瓜拉皮花生腐竹毛豆子都用大脸盆盛着,分成均匀的十几份,炒鸡蛋一炒就是几十个,用铁锨炒菜,场面蔚为壮观,就是乡下大户人家结婚,也不过是这个级别。
  赵默志如此破费,让蓝老师隐隐有些不安起来。
  第五十三章 难为人
  十一点半,酒宴齐备,客人到齐,赵默志宣布开席,他一站起来,下面乱哄哄的场面立刻变得鸦雀无声,大墩乡的头面人物们纷纷安静下来,听老赵哥说事。
  赵默志干咳一声道:“今天呢,把伙计们喊来主要是这么几个事,第一,咱村煤矿日产量过百吨,可喜可贺。”
  下面一阵掌声,今天来的尽是乡里有身份的人,穿的都体面,短袖衬衫或者t恤,上衣扎在西裤里,腰带上大串的钥匙,裤腿提的老高,露出尼龙袜子和皮凉鞋,当然也有一些肉瘤脑袋挂金链的汉子,身上有文身,他们是矿上的打手,干这一行,没有自己的武力可不中。
  赵默志伸手四下压了压:“同志们,这第二件事呢,是祝贺咱们平川的市委书记,也就是我本家兄弟,赵默成赵书记,当选市十大优秀干部,大家鼓掌!”
  在赵村长的带动下,大伙儿热烈鼓掌,比刚才更持久了一些。
  “这第三件事呢,是咱蓝田村的自家事儿,我这个兄弟,蓝老师的闺女,这回高考考的不孬,给咱村争光了,大家说该不该庆祝一下?”
  “该!”下面一个留着寸头挂着金牌的小伙子站起来带头鼓掌,眉眼和赵默志有些相似,他一起头,下面人又热烈鼓掌起来,蓝老师站了起来,四下鞠躬,身子微微颤抖,脸上是病态的红晕,村长这么给自己面子,实在激动。
  三件事讲完,赵默志宣布:“开喝!”
  各个桌子分别进行,刚才那个寸头小伙子也坐在第一桌,他拿起淮江纯酿给大家倒酒,这是三星纯酿,一瓶售价五十八元,在乡下算好酒了。
  蓝老师和刘汉东都坐第一桌,他们是主宾,陪客的有乡上的派出所长刘忠文、矿上的工头、乡完全中学的副校长,赵默志的儿子赵二虎,就是倒酒的这个小子。
  赵默志酒量很好,连干三杯,又单独进行,蓝老师有病,不胜酒力,喝了一杯就不行了,可赵村长很执著:“二虎,给你叔满上,妮儿考了状元,这是喜酒,不能不喝。”
  蓝老师痛苦地摆着手:“不行了,真喝不动。”
  “叔,我爹敬酒,乡里没人敢不喝的,就你特殊是不?”赵二虎瞪着眼,凶巴巴的,真有些虎劲。
  “我替他喝。”刘汉东拿过蓝老师的酒杯倒在自己面前玻璃杯里,一饮而尽。
  刚才派出所长刘忠文和刘汉东聊了一下,得知他在缉毒大队干过,现在特警队,穷乡僻壤的没听过刘汉东的光辉事迹,但省城来的公安身份在这儿摆着,不能不给面子,所以赵二虎虽然不太高兴,但没说什么。
  “二虎,怎么和你叔说话的,你叔有病,意思意思就行。”赵默志训斥儿子道。
  蓝老师说:“我还行,就是喝得太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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