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宫粉黛无颜色 第129节
定柔眼角余光看到一抹天水白的身影翩然而至,踏过门槛,她将一件衣物拧干,费力搭在竹架子上,回过头缓缓看去,眼眶霎时涩如火烧。
两个月不见,他怎么......
迎面一道冰寒的目光,男人长身玉立,仿若琼树瑶木,天潢贵胄的气韵如圭如璋,与这小院格格不入,静静凝视着她,神情漠然,似在审看一个毫不相干的陌生人。
她心头痛如钢刃翻搅,喉中哽了硬块,极力忍着,继续拧下一件。
皇帝望着那高高隆起,连日来紧绷的神经顷刻得到松解,见她大着肚子干活,顿时又气得咬牙。
朝便衣摆了摆手指,径直坐到了桐树下的石墩。
两个便衣抢过大木盆,将衣物拧了晾晒,定柔拢了拢发,转而去看皇帝,只见坐在自己日常吃饭的地方,双肘支在膝上,神态潇洒自若,已不再看她。
定柔回屋收拾包袱,眼泪如断线珠子,滚滚滴落。
不过几十天未见,他怎么像是老了好多岁,突出的颧骨,削尖的下颔,面皮也黑了好多,鼻端留了薄薄的髭须,眉心一道时常蹙眉的浅痕,难掩憔悴之色。
傻瓜,我这样绝情绝义的女人,你找我作什么。
换了干净的衣裳,携着包袱走出来,皇帝起身,便衣们立刻列成两队,护在左右,定柔看到一个便衣端着呈盘,摆着一摞马蹄金,走向屋内。
心下感激地看了皇帝一眼。
那厢目不斜视,眼角的弧线冷漠,一副只在乎腹中骨肉的表情。
出了门,外头巷子空荡荡,日常热闹的小商贩和四邻八舍都不见了踪影,停着一辆宽敞的马车,定柔抬腿上杌扎,斜剌里伸来一双手臂,将她打横塞进了驾乘,动作猛烈却不粗鲁。
皇帝也进了车厢,放下珠帘,便衣上了马,前后左右护着马车,队伍很快消失在巷子转角处。
汪氏和一家人奔出来瞧,四邻也奔出来瞧,惊魂未定。
冀州官道上,马车走的四平八稳,唯恐颠簸了孕妇和胎儿。
车厢内的两人久久不语。
皇帝完全没有要说话的意思。
定柔倚着车厢,望着他侧颊,眼中深深的愧疚。
进了京畿道,已至正午,皇帝想着要不要下去找个驿馆用些午饭,转眸一看,女子不知何时睡着了,轻轻的呼吸声。
他气得直瞪眼。
没心没肺的女人!
我在生气!你不会说两句好话哄哄我!
贪婪地看着那张柔美的面庞,用眉笔画出的斑点,有点想笑。
目光下移,肚子大了好多,比原来多了两圈,可恶的,我都没看到怎么长大的。
悄悄伸指摸了摸。
女子睡梦中动了动,他嚇了一跳,忙缩回了手。
天气渐凉了,解下外衫,为她盖在身上。
第123章 真香 (本章大修改)……
定柔孕中分外嗜睡, 靠着车窗,被摇晃着黑甜一路,都不晓得什么时候睡着的, 被张嬷嬷叫醒的时候天已大黑了, 点缀漫天星子,马车停在郊外那个庄园, 身边哪还有男人的身影。
张嬷嬷和两个丫鬟扶着她下车,道:“陛下已回宫了, 还有朝会。”
离开两个月, 张嬷嬷犹如兵在其颈, 日夜守在佛像前焚香祷告, 说不定哪日女子不好的讯息传来,皇帝雷霆发落, 她阖家十几口全归了阎罗殿。
现在毫发无伤回来,肚子大了许多,人也好似圆胖了些, 不像在外头受苦的样子,这才长吁一口气, 放下吊在嗓子眼的心。
第二天, 皇帝没来。
第三天, 皇帝也没来。
一连五天不曾露面, 以前都会捎信来, 说忙着, 如今只遣人送补品和安胎药。
册封的的翟衣和凤冠也不曾送来。
张嬷嬷想, 这意思很明显,陛下对这个女人没耐心了,只在意腹中的皇嗣, 等诞生下来,女子要被抛弃了。
女子好似也不担忧,每日吃了睡,睡了吃,一天六顿,食欲好的可怕,还不挑食,很快又圆了一圈,白日仰坐院中湘妃椅晒着太阳,夜晚一挨枕头就入眠了,除了偶尔翻翻身,一夜不醒,整个活脱一那啥。
第六天孩子爹终于露面了,彼时正是下晌,女子方进了下午茶,横卧在窗下的小榻,盖着薄毯,沐浴着玻璃折射的阳光,睡得正香,呼吸声此起彼伏,嘴角流下一点口水。
孩子爹坐在屋中傻愣愣瞧着,一等不醒,二等不醒,一个时辰后起身来回踱步,故意走出声响,榻上的孩子娘睡梦中吧唧着嘴,好像梦到了可口的吃食。
孩子爹气得吹胡子......不,胡子已经剃光了,干瞪眼,两个时辰后,伸出两根指头猛戳了孩子娘后背一下,赶紧站回了原地,一脸若无其事,冷漠高深。
没想到,孩子娘只是梦呓地“哼哼”了两下,又没动静了。
孩子爹气得掐腰跺脚,骂了句:“家豚!”而后,败兴而去。
等孩子娘醒了已是月上树梢,第一句话便是:“怎么睡了这么久,饿的心慌,快拿饭来。”
饭菜摆了一桌子,张嬷嬷盯着女子狼吞虎咽,一张嘴不够用似的,委婉地劝了句:“还是得控制饮食,不能把胎儿养的太大了,生产时受罪,到时候你的腰身恢复不过来。”
女子咀嚼着菜两腮鼓鼓,浑不在意的模样:“我都两个孩儿了,还要什么身形,不吃饿的难受,管他呢,先把孩子养的壮实了再说。”
张嬷嬷一肚子话噎了下去。
做皇帝的女人,首要注重的就是颜色,这女子偏是个奇葩。
第七天,孩子爹又来了,怕又睡着,特意前晌腾出空,孩子娘扶着肚子在阶下来回漫步,走了三十个来回,满头汗。
孩子爹面色冷淡,坐到屋中的榻椅上,双臂支肘,低头摩挲指上的扳指,孩子娘擦着汗迈进门槛,望了一眼男人的神情,知道不受待见,不敢上前,下意识搬了个圆木墩,坐到了三丈外的角落。
整整两个时辰,谁也不开口,连呼吸也微不可闻。
男人手里的扳指快磨穿了,最后无趣而归。
女子直接误会了,第八天在男人来之前将一个同样的扳指放在榻椅上,等男人来了,一眼看到,好不容易捂白了的脸顿时黑了下来,冷冷剜视了女子一眼,临走踹翻了一个香几。
第九天,女子嫌屋里闷,到外头农田走了走,沿着阡陌小路摘了一捧小雏菊,回来坐着肩辇,哼着小曲嗅着花香,羽林卫前簇后拥跟着,一大帮小伙子时刻提心吊胆,生怕这位主子又翻.墙或者上了树,跑了。
回到内院,孩子爹不知何时来了。
占座了孩子娘的象牙小榻,一双目光如冷电,直勾勾盯着,像在审视一个怪物。
这厢玩的累了,正困的厉害,打了数个呵欠,找了个花瓶将野花安置了,转身回卧室,背后响起一声:“过来!”
孩子娘以为听错了,回头看去,孩子爹面上带着阴沉的笑,身上不由打了个寒颤,孩子爹伸出指头勾一勾,孩子娘只好端着肚子慢悠悠地走上前,停在三步远的地方,垂首肃目,一副负荆待罪的模样。
孩子爹长腿一伸,靴尖勾住了向前一倾,圆滚滚的孩子娘倒进了怀里,坐在腿上,男人的指尖抬起美人颔儿,色眯眯地赞:“美,身怀六甲也这般楚楚动人,我身为君主,理应享受这极品,岂是旁人受用的起的。”
言下之意,陆绍翌被折了阳寿,活该。
一只手臂放在腰际,一手抬起女子纤柔容软的小手,低头嗅着手背的香,一脸犯贱的表情:“我大哥永王上奏本索要一千粉黛,说他的封地僻壤狭窄,没有美人,哼,还不是怕我猜忌他,要做个酒肉声色的样子。他还不够资格,他也配跟我斗,他那样的草包左右全是庸脂俗粉,那晓得什么是尤物,是绝色,是极品啊。”
解开一处衣带,手伸进了孩子娘衣襟:“这天下最美的已被我占有了,完完整整占有了,这就是做君主的权利,享受万民跪拜,享受最美的女人。”
说罢,一阵更犯贱的笑。
怀中的孩子娘气得小脸红一阵白一阵,感觉受了莫大的羞辱,胸腔大起大伏,然后猛然打开孩子爹的手,站起到面前,眼珠直欲喷出火来。
张嬷嬷侍立在门外听着,女子竟直呼皇帝名讳,指着大骂道:“你不用阴阳怪气羞辱人,我成了这样我活该!活该始乱终弃,这孩子我给你生下来,你的骨肉你想怎么样怎么样!我本也就不是你的什么人!一无媒妁,二无婚约,你玩够了,放我走便是,我若纠缠一分,就不是我娘生的!以后你走你的路,我过我的桥,两不相干!”
张嬷嬷悄悄探头窥了窥,皇帝好像傻眼了。
女子白眼珠成了红的,泪水珠子滚滚急掉,转身进了里间,重重关上雕花隔扇门,下一刻传来撕心裂肺的哭泣声。
隔墙响亮的回音,清脆凄楚,女子哭的像个伤心极了的孩子,皇帝慌神了,呆呆望着紧闭的门扇,一时手足无措,坐了一会儿,听那哭声丝毫未减弱,便心揪着疼了起来,越疼越难耐,像个闯了祸的,不知该如何收场,挠着头来回踱步。
张嬷嬷去敲门,里头摔了一个茶盏,尖利的声音带着哭腔:“走开!都滚!”
皇帝打了个激灵。
过了一会儿,听见哭的直抽噎,心下立刻软了,凭是坚冰也化成了水,抬手去敲门:“宝贝,就算我错了行不行,开门,这么哭对身子不好,咱们孩儿也跟着难过呢。”
里头没回应。
皇帝不停敲,想踹门,又怕惊到了她。
半时辰后,哭声由微弱渐止,女子嗓音明显哑了,皇帝敲门敲得指头生疼。
夜幕渐渐笼罩,外间掌了灯,张嬷嬷和一丛丫鬟挽着食盒,摆开碗碟,皇帝躲在门后,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张嬷嬷心意神会,去敲门:“娘娘,该进膳了。”
女子厉声道:“我不饿!”
张嬷嬷继续敲:“不吃东西可不成,孩子禁不住,听奴婢一句劝罢,皇上走了。”
片刻后,木闩起开的的声音,门扇张开,女子一双眼红肿的像桃子,皇帝身影一闪,冲进去关上了门。
张嬷嬷一边盛汤,听着里间的动静。
女子不停说着难听的话,皇帝嬉皮笑脸,完全是个市井无赖,任凭女子发落。
缠磨了快一个时辰,饭菜皆凉,女子才软了下来,嗔道:“别动我。”语声软糯糯,有气无力,已没了怒火。
皇帝不依不饶,大亲了几下,央求说:“别跑了,谁家的娘子动不动就跑的,叫别人以为你汉子欺负你了。”
女子冷哼:“你没欺负我吗?”
皇帝:“你摸着良心说,谁欺负谁来着,你想好就好,不想好就踹我。”
女子“扑哧”笑了。
“这些日子可想死我了,你就半点没想我?”
“你胡子呢?”
“刮了,我怕你嫌弃我,又打岔,说啊,到底想我了没有......”
“哎呀我饿了......”
张嬷嬷咽了口唾沫,原来陛下是个顶顶惧内的。
***
三天后,皇帝前晌突然来了,让张嬷嬷吩咐下头收拾箱笼行礼,换去瑞山行宫。
羽林长队迤逦在大道上。
马车内,定柔依偎在宽广的怀抱,听着那一声声的心跳,皇帝手臂紧紧地,吻着莹腻的额头:“你的身份藏不住了......”
傍晚,张嬷嬷搀着在园中漫步,近八个月的身孕,肚子明显又大了一圈,每日腰酸如坠,负累的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