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阙有佳人 第80节

  若能将施家收为己用自是好的。自与柳家结盟她就得了不少好处,施家的势力却比柳家更大。倘若施家有意扶持予显, 予显的出身便不再是问题。
  荣妃又道:“你盛宠不衰这么多年,皇位原本也非遥不可及。只是有皇后在上面压着,你、三皇子,终究矮人一头。可你若先杀了我再除皇后,施家断不会容你活命,倒不如与我联手,对我们都好。”
  她的口吻颇有些苦口婆心的味道,好像生怕她没有那份野心,直想劝她相信但凡施家准允,皇位便是她盘中之物。
  顾清霜嫣然一笑:“可我现在只想看姐姐送命。日后如何,我倒并不十分担心,姐姐说该如何是好呢?”
  荣妃眼底骤然一颤:“你……早已有所图谋了?”
  顾清霜置若罔闻,自顾自地说下去:“我一路从尚仪局的女官爬上如今的妃位,姐姐为何觉得我会惧怕施家?收买人心也好,威逼利诱也罢,事情到了眼前办法总是有的。倒是这仇家么……”她的美眸打量着荣妃,转了一转,“有南宫敏的例在前,依我看仇家还是要赶尽杀绝为好,死人才最让人安心。”
  荣妃不由自主地吸了口凉气,顾清霜又看一看她:“姐姐若没别的事,我就先走了。我这坐着月子,太医原不让出门走动,出来一趟宫人们都紧张得很。”
  怕她受风,阿诗带着宫女们将暖轿的窗户用绢绸缠得死死的,又命轿夫将暖轿抬至殿门最近处才扶她出来,生怕她有什么不妥。
  其实顾清霜自觉身子尚好,只是没想到荣妃让她来这一趟只是为了说这些,实在没劲。
  她便起身向殿门口走去,荣妃半晌不言,直至她离殿门很近了,忽又开口:“你就不怕我拼个鱼死网破?”
  声音沉沉,在她心底一震。
  顾清霜顿住脚,转过头,轻笑着问:“你想如何?”
  荣妃目不转睛地看着她:“帝王的疑心,你承受得住么?”
  顾清霜黛眉微挑。
  “疑心埋下去,便如种子生根发芽,哪怕是毫不相干的事情,只要他肯多虑多疑,便都会让疑心更盛。你在他身边待得越久就越是危险,越得宠就越可能丧命。”荣妃抿一抿唇,“他的宠爱素来不堪一击。你只为取我性命便将自己置于险处,值得么?”
  顾清霜长长地缓息,忽而有种莫名的唏嘘。
  原来还有人和她一样把皇帝看得这么透,也会和她一样这般利用皇帝啊。
  若放在刚进宫的时候,荣妃说出这样的话她一定有所退让。
  但现在……
  荣妃说得仍旧不错,但皇帝可能没机会滋生那许多疑心了。
  荣妃便在满心期许中闻得顾清霜浑不在意的一声轻笑,接着便又向外走去。绣满花纹的大袖衫仿佛忽而有了嘲讽的意味,刺得她眼睛都疼。
  .
  栖凤宫里,皇后坐在茶榻一侧,无所事事地寻了本话本自来读。这世道女人能做的事太少,长日无聊,书就愈发像一方避风港。她读起来,投入进去,就仿佛有了另一段人生。或悲或喜,都比闲着强。
  珠帘声撞响便也没将她的思绪拉回来,芷青绕过影壁,抬眸看了看,放轻了脚步上前:“娘娘。”
  “嗯?”皇后应了声,又过了一息,目光才从书上彻底移开,看向芷青,“怎么了?”
  “柔妃刚才去见荣妃了。”芷青简明扼要。
  “她坐着月子,还去见荣妃?也不怕伤了身子。”皇后揉了揉太阳穴,“她主动去的?”
  芷青摇头:“是荣妃想见她。两个人独自在殿中谈了一会儿,最多半刻工夫,柔妃就走了。”
  半刻工夫。
  皇后秀眉微锁,索性不再揣摩她们会谈什么事。――这样短的时间,不论是什么事,大概都谈崩了。
  她将书放到一旁的榻桌上:“芷青,我近来时时在想,你说以眼下的情势,荣妃在皇上眼里可还有分量?”
  “哪会还有分量呢?”芷青想着荣妃,轻嗤一声,“这些日子了,皇上都不去见她,也没有御前的人去过问。若不是太后娘娘有意护着,怕是早就一道旨意废了她的位份了。但娘娘也不必着急,待得宫正司那边将罪名坐实,把从前的陈芝麻烂谷子也都翻出来,早晚要治她的罪的。”
  “我不是这个意思。”皇后知她会错了意,轻松地笑了笑,“我不是怕皇上不治她罪。我是想问……若她……若她现在发现了些与眼前的案子不相干的事,端着一脸正气去禀给皇上,皇上可还会信一点?”
  “娘娘怎的这样问……”芷青秀眉蹙起,认真思量了一会儿,又道,“或许还是会的吧……荣妃毕竟在宫里这么多年,执掌宫权的时候也长,知道不少事情。若她真提起点什么旧事,与眼前的案子不相干,便看起来也不是为自己脱罪,皇上或许听得进去。”
  芷青说罢便问:“娘娘可是怕她手里有柔妃的把柄,反咬柔妃一口?”
  “随便问问罢了。”皇后声音轻然。言毕便又拿起了书,继续读了下去。
  .
  顾清霜回到怀瑾宫过了约莫半个时辰皇帝便来了,她靠在软枕上喝着小厨房新送来的鸡汤,听到他进门就问:“不好好坐月子,倒跑出去见荣妃?”
  “臣妾当荣妃姐姐有要事,不敢不去。”顾清霜边说边将碗递给阿诗,向他颔了颔首算作见礼。
  他坐到床边,锁着眉问她:“荣妃说什么了?”
  “……荣妃说断不会放过臣妾,要与臣妾拼个鱼死网破。”她哑音而笑,说着就抱住他的胳膊,“臣妾不知她要干什么,但若是要见皇上,皇上来臣妾这里见她,好不好?”
  “你操什么心。”他指尖一点她鼻尖,“朕自会处理得当,你好好歇着。可还有小半个月的月子要坐呢。”
  “这事不一样嘛。”她声音放软,脸颊在他肩头蹭着,“臣妾怕她与皇上胡说些什么栽赃臣妾,想在旁边听一听,与她辩个所以然来。”
  他扑哧笑出声:“辩什么辩,朕不信她就是,你还信不过朕了?”
  是呀,信不过。
  她眨眨眼:“臣妾自然信皇上,可也想求个清白干净。皇上就依了臣妾吧,莫让臣妾寝食难安。”
  她这样绵软的声音,他总是受不住的。只得连声答应下来,承诺若荣妃要见他,他便到怀瑾宫来。
  但荣妃真正求见的时候,顾清霜其实已出了月子了。
  当时宫正司又从荣妃身边的宫人口中审出了些别的事情,比如盈兰之事。
  浅溪招供说,荣妃往盈兰身边塞了人,借着盈兰对柔妃的旧恨,怂恿盈兰往她素日所用的冰中添了东西。
  这等恶事竟也与她有关,皇帝自然恼火。于是在荣妃走进紫宸殿时,殿中的气氛已冷到了极致。顾清霜坐在皇帝身边淡看着她,她也回看一眼,接着并不见礼,就笑了声:“皇上都信了?”
  皇帝情绪淡淡:“你有什么话说?”
  “臣妾想说,欲加之罪何患无辞。”荣妃一字一顿。
  顾清霜嗤笑一声:“荣妃姐姐这话什么意思?我无缘无故,何故这样害你。”
  “你当真清白么?”荣妃的目光落回她面上,“催产药是我添的,盈兰是我收买的,可参汤里哪来的砒|霜?我不曾认过,浅溪也不曾认过。柔妃,你解释得清楚么?”
  顾清霜微滞,倒没想到她会这样将事情拿出来说。
  有些时候就是这样,有了错处抵死不认只显得死鸭子嘴硬。但若认下一部分、留一部分,便反会让人觉得后者或许别有隐情。
  况且,她在砒|霜一事上也确不干净。
  压制住心虚,顾清霜气定神闲地启唇:“催产药与盈兰所添之物都未必要我的命,砒|霜入口却必死无疑。姐姐你不敢认这最重的一条,我原也可以理解,亦不打算追究到底,你怎能反来咬我一口?”
  “休要强词夺理了。”荣妃面上浮起笑来,透着三分凛意,“我身边的浅溪会吐口,你身边的宫人也未必嘴巴就有多严。不如早早认下来,反正皇上宠你,也不会……”
  “荣妃。”皇帝忽而开口。
  荣妃噤声看向他,他也睇着她,眼中隐有几许厌恶:“不必这样栽赃柔妃。朕只问你――”
  “那年除夕,皇次子突发急症,晴妃得了消息赶去救了他,后来却被指是她下毒一事,与你有关无关?”
  第99章 值与不值
  莫说荣妃, 就是顾清霜一时也被这陈年旧事惊住。她讶异地看皇帝,皇帝只看着荣妃。
  荣妃讶然半晌,银牙轻咬:“皇上何出此言?”
  似在不明就里的反问, 口吻却已外强中干,可见心虚。
  皇帝一声轻笑。
  她又好似被这轻笑刺激到了什么, 忿忿然道:“皇次子之事宫正司已有定论, 分明是晴贵人……”
  “朕知道晴贵人也对皇子有所图谋,所以愿意大事化小。”
  皇帝打量着她,话声变得更沉更缓:“念及太后的心思和你打理后宫多年的辛苦,所以愿意息事宁人。”
  顾清霜听到此处,忽而觉得有些可怕。
  皇帝最初这样问时, 她知道他是心中存疑。听至这里,却可见是已对事情十拿九稳了。
  这个男人,他想知道什么便能知道什么,一切皆知看他上不上心。
  她从一开始就清楚这点, 现下亲眼见到他的清醒, 也还是深感恐惧。
  皇帝继续说了下去:“皇后进宫, 朕也知道委屈了你, 你惹出的一些小事朕便不去过问。知你想要孩子,便将皇次子也送到了你身边, 盼着你能心情好些。”
  “可你是如何做的?”皇帝锁眉,眉间渗出丝丝缕缕的嫌恶,“如嫔、宁容华、愉贵人, 朕的荣妃好大的本事, 处处都是眼线。亏得皇后还一再为你说话, 柔妃直至前些日子还生怕事有隐情,冤枉了你。”
  “皇上!”荣妃忽而怒了, 怒冲冲地上前,双手齐齐往御案上一拍,就此撑住。她身子微微前倾,再顾不得仪态,目眦欲裂地吼着,“皇上若真那样清楚,就不该信皇后与柔妃的鬼话!”
  宫人们在此时涌了上来,一左一右将她拉远,按着跪地。
  荣妃继续嚷道:“她们……她们没安好心!皇上!后位原该是臣妾的啊!臣妾之子原该是嫡子!臣妾入宫的时候皇后才多大!一个黄毛丫头,她凭什么!”
  “她凭什么啊!”最后一声质问,将她的哭声带出来,她的身子瘫软下去,宫人一惊,不敢再碰她,纷纷松了手。她便伏地哭了起来,“前头是南宫敏和晴妃,后面又是柔妃……臣妾有什么……臣妾有什么啊!朝臣们一句元后不能自妃妾而立就断了臣妾封后的路,臣妾不服!”
  安静的殿中,只有她的哭声不绝于耳,凄厉地诉说一积数年的委屈。
  皇帝淡漠地看着她:“立后之事,你倒也不必怪别人,是朕不肯。”
  顾清霜一怔,荣妃嚯地抬起头来,连泪水都僵住。
  他说:“你对皇子早有图谋,朕如何能不防你入主中宫后再有旁的算计?孩子们不能有这样一个嫡母。”
  “皇上……”荣妃愣在那里,满目的不可置信。过了良久,这满目的不可置信糅成了一声自嘲的哑笑,“你什么都知道……你早就都知道!”
  顾清霜侧首看了看皇帝,只看到了他满面的淡漠。
  荣妃却忽地凶神恶煞地看向了她:“滚出去!”
  顾清霜锁眉,打量着荣妃,险些脱口而出一句“你是不是疯了。”
  “你滚出去!”荣妃又喝了一声,“事关施家,轮不到你这贱婢坐在这里!”
  顾清霜突然觉得很好笑,索性便要起身,却被皇帝攥住了手:“不必。”
  “荣妃姐姐心情不好,臣妾还是出去吧。”她摇一摇头,大方而和善。
  她原也担心荣妃真说出什么不得了的事情让她万劫不复,看荣妃这个样子,倒不怕了。
  这样疯疯癫癫、失了分寸的样子,咬她?除非有铁证,否则皇帝怕是一个字也听不进去。
  而没有她在身边,皇帝独自瞧着这样一个有碍观瞻的疯妇,多半也要觉得更烦。
  顾清霜便施施然地从荣妃身边走了出去,出殿时阳光正好,她望着阳光,突然品味起了皇后说过的话。
  皇后时常对宫中的万般争斗觉得不屑,也觉得为皇帝相争不值。她原本也同样觉得为皇帝相争是不值得的,如今看着荣妃这样,愈发觉得提前看清这些实在是幸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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