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4|不渝
「唔⋯⋯」
昏麻的刺疼隐约自后脑传来,眼皮一抽一跳地迷糊掀开,最先触碰到感官的是绑在嘴上的布条。
茫然地低眸看了自己一眼,才发现手腕早被麻绳勒得要渗出血来。
微微一动,已然失去知觉。
头部才稍微歪了点,无限堆叠的白影就猛地衝上脑门,她敛眸看了看四周,映入眼帘的是一片废弃房景。
难以忽视的恶臭与血腥味混搅在粘腻的空气中,随之淌于阴冷的鼻息,惹得她有些作呕。
⋯⋯这是怎么回事?
我在哪里?
是不是⋯⋯要死了?
皱光波摆着,在画面逐渐扭曲之际,心底溜出了好几道问题。
双眸无法自控地瞇成细线,浑身上下的细胞是因疼而起的遍地叫嚣。
眼前似乎猝不及防地闪出无数块染血碎片,随风纷飞而后倾落,一刃一刃剜在肉体,犹如死前弥留徵兆。
好像许多年前在孤儿院里的那个女孩⋯⋯生命是那样的松落垂拜,每一个眨眼,都像要迎向死神无情的镰刀。
可是⋯⋯真的不想死啊。
那时也是,现在也是,她不想死。
这么久以来为了他,即使身处地狱,还是咬紧牙关撑过来了⋯⋯怎能就因这样草草离开?
可是向淮笙,这么久了、这么久了你都没有出现,我是说过我很早就学会不依靠任何人长大,但在这种时候⋯⋯除了你来救我,我什么都做不了了。
她在心里念着念着,全然闔上双眸之际,一滴晶莹落在了那染血的麻绳,混着沾染于上的尘灰,晕出一片扭曲的脏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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仲夏夜晚,浑身上下是难忍的燥热,女孩站定于人群的最边角,低眸看着腿上被蚊子叮出来的包,双眼轻皱。
终是耐不住痒意,垂落的指尖在肌肤表层暗暗戳了个十字,可下一瞬,却被腹部骤然而上的抽疼引得缩紧成团。
似是这几日的餐食又放久了,昨日就开始闹肚子,方才晚餐的汤下吐后,胃里又更是烧灼一片。
低着头咬紧下唇瓣,她抬手堪堪扶上胳膊,看向眼前眾位面带笑意的大人。
不知他们是用了何种方式,但那些说来抽查的人依旧乐呵呵地来,又乐呵呵地走了。
即使她在身上故意撞出了好几处伤口,他们却也像没有看到似的,又更别提⋯⋯那早被埋得好好的亭羽。
此刻,是那些定期来检查的专员离开之时,所有的孩子都被要求出来送行。
她看着那几个身着正装的大人,将几个看上去挺不错的盒子放于轿车后座,又回过身春风满面地和孤儿院院长拥抱告别。
下一瞬,晚间那灌满水的菜叶汤,凑巧地随着一阵胃酸猛然上涌,小嘴无可抑制地一张——
哇的一声,当场吐了一地。
⋯⋯那个剎那,空气似乎凝结了。
现场在片刻后掀起了密密麻麻的碎音,有大人们狐疑的议论声,有孩子们惊惶不安的退步声,有某些人牙齿紧绷的咯咯声,却在半晌后被育幼阿姨匆忙走来的脚步声全然打断。
「哎⋯⋯薇依怎么了?又胃痛了吗?」
那女人说着,面盈笑意地在她眼前蹲下身,又拿出口袋的纸巾仔细擦起她的嘴,动作轻得很,像羽毛拂过面颊。
「嗯⋯⋯」
女孩微微皱着眉,低眸看着胳膊被箍紧的皮肉,乖腻地朝她点了点头。
其实她有时想起这段回忆,也会下意识地佩服自己,当时要是在他们走了后才吐,说不定还得被逼着吞回去。
可再怎么说,能有馀力念起这些时光的,也都只是后来。
地狱的日子,依旧像抽乾自己的生命似,每天每天地过。
早已骨瘦如柴的小霸王,每晚还是会嬉皮笑脸地逗孩子们笑,而他回来很晚的日子,大家都难受得睡不着。
就算他没说一个字,用扯得松落的旧衣掩着伤口;就算年纪最大的,也不过就是十二岁的孩子,可大家也都知道的。
大家⋯⋯也都知道的。
⋯⋯
是何时,再也忍受不了呢?
大概,就是那天的下午吧。
⋯⋯
午后黏腻的闷热缠绕四肢,浑身是晒出来的大汗,女孩皱着眉用指尖扒着胳膊,一手提着水桶走到了洗手台。
「⋯⋯小霸王?」
未料凑近一看,却见有位眼熟的少年扶着墙面,随着乾呕的嗓音扬起,背脊一颤一颤地颠簸。
愣了下,她赶紧把桶子放在了地面,走去轻拍起他的背,嘖嘖几声,「又吃坏东西啦?」
「我早上就跟你说了,那麵包吃不得的,你就偏⋯⋯」
一愣,后话硬生生止在了嘴里。
视线定格于那淌于清水之中的血液,一簇簇的猩红绽在无色的流水里,又一一填满了磁砖之间的空隙,实实慑人。
被吓得僵住了身,她颤着气息又想说话,可少年却一把挥掉了她落在背上的手,又大喇喇擦去唇边的血丝,皱着眉朝她拔起嗓音。
「看什么看!快走!」
瞧他俐落吐出这句后身子一剎的踉蹌,女孩眼底一湿,几乎在瞬间就下好了决意。
绷紧了下顎,沉默几许深吸口气,牙齿打着微颤,「小霸王⋯⋯」
「今晚他们聚餐,一定会喝酒。」
喝了酒就打人,直到他们累了。
看着那满洗手台的血,她攥紧手心,空灵的眼瞳似乎倒映出了一抹凛红,「到十二点的时候,我们玩个游戏吧。」
愣愣地看向她,少年眉眼微蹙,有些疑惑地开口:「⋯⋯什么游戏?」
「猫捉老鼠。」
小嘴轻轻啟闔,女孩抬眼迎向他的双瞳,咽了口唾沫,「你带孩子们去后山上躲起来,我去找你们。」
怔了数秒,似乎逐渐明白她的话中之意,少年扶着石墙转过身朝向她,瞳仁逐渐染起复杂。
「蒋薇依,你不⋯⋯」
「躲好点。」
可她却立刻打断他的后话,双眸闪着坚定执拗的红光,紧缩成拳的指头无法克制地颤抖着。
「别第一个就被我找到了。」
⋯⋯
午夜十二点,比她原先掐紧的时间还早了十分鐘。
孩子们年纪小还不懂事,都以为是真要玩游戏,乐颠颠地都跟着小霸王往后山跑,而小蔷薇则趴在窗台边,一手用帘子遮着脸望着他们往外奔。
「蒋薇依⋯⋯」
领着孩子们匆匆往山上赶,那个高大家一颗头的少年犹豫地回过身,看向了孤儿院的窗边,咬了咬下唇,用唇形无声朝她传话:「一定要来找我们。」
女孩瞧此,唯是浅笑着点点头,随之抬手伸至窗边,轻轻一挥,示意他们赶紧走。
没有开口,是因为害怕最后一次的应答,搞不好成了撒谎。
而这一切,要说是临时起意吗?
⋯⋯倒也不尽然。
自从转进这间孤儿院,只要她被打得太过严重,睡前就会被育幼阿姨叫到房里涂药。
一次次下来,她就发现那女人朝她扔个药盒来后,便总会从抽屉拿出什么,然后拨开含水吞下。而不久后便会见她开始打起哈欠,昏昏欲睡地叫自己赶紧滚蛋。
从那日开始,只要那女人有事不在孤儿院,她就会偷偷溜进那间房,一次只拨下一颗药,随后偷偷塞进口袋底。
当时的念想是,要是哪天真撑不下去了,或许还有让自己解放的机会⋯⋯
岂料,这药却全还给了那些恶魔。
把安眠药捣成碎屑混进酒后,其实心中是忿忿不平的⋯⋯要是真用这种方式死了,实在太过便宜他们,可是除了这样,她却也没有更好的方法。
轻着脚尖下了楼,匆忙巡过孩子们的寝室和厨房,确定没有任何一个伙伴落单,女孩才小心翼翼地往办公室那瞥了眼——人果然早都倒成一片。
咽下一口唾沫,短促的迟疑也无,她抬脚便朝后院暗门奔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