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7节

  夏姑妈道,“要不,我先跟老太太带着莲姐儿玉姐儿武哥儿他们避一避?”
  赵长卿真是乐了,道,“若是来抄家,知道你们避出去,也是要抄回来的。”
  夏姑妈道,“要不,我们先回老家?马上就走,兴许来得及。”
  赵长卿一时不言语了,她盯着夏姑妈,真想看看这人的心肠是什么做的?
  夏太太道,“我不走,儿子媳妇都在这儿,纵使有难,也要一家子在一处才好。”
  夏姑妈苦劝夏太太,“嫂子,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再说,我也不是为了自己,老太太有了年纪,可经不起半点风波。”
  夏太太赌气道,“那姑太太就随老太太回老家去吧。”
  夏姑妈只当没看到夏太太的脸色,立刻道,“也好。我们先回老家,待有什么事,也能支应你们。只是车马上得麻烦侄媳妇了。”
  赵长卿道,“无妨,家中车马,姑妈尽管用。要我说,这满屋子东西也不是好收拾的,姑妈还是暂等一等,待老爷相公回来见一面再走也无妨啊。”
  夏姑妈如惊弓之鸟,“哪里还能等得?笨重的物件都不要了,带些细软就是。嫂子,还是把武哥儿叫回来,让武哥儿玉姐儿随我们回老家吧。保下一个是一个呢。”
  夏太太气得了不得,道,“他们不回!有糠跟着吃糠,有菜跟着吃菜!”夏太太也不乐意看这些大难临头各自飞的家伙们,叫着赵长卿走了。
  待夏文父子回家,一问,老太太怎么不见了。
  夏太太道,“姑太太去族嫂那里说话,打听着咱家快要抄家了,先带着老太太、莲姐儿回老家避难去了。”
  夏老爷皱眉,“什么抄家不抄家的,哪里的事?”
  夏太太做出解释。
  蔷 薇院里,赵长卿也在同夏文说,“姑妈从族伯家里回来,不知道伯娘与她说了什么,姑妈一口咬定昨天我得罪了姓陈的,咱家就要抄家了。她怕受连累,带着老太 太、莲姐儿回老家去了。我说明天再走,等一等你与老爷回来,大家见一面再走也不迟,姑妈说不敢再等,收拾了细软,坐着家里的马车便走了。”
  夏文瞪目结舌。
  ******
  凤仪宫中。
  宋皇后拿着御史的折子给昭文帝看,道,“真是没个消停了。”
  昭文帝轻咳,“这些御史啊。”
  宋皇后道,“赵安人这里还好,不过一些妇人口角,不必拿到朝堂上说。就是赵翰林这里,赵翰林已经上折自辩了。内阁拟的是,情法难容,十恶难赦。若这样发还,赵翰林必要辞官的。”
  “皇后的意思呢?”
  “不能寒了外头人的心。”宋皇后道,“要依我说,郑大人的话在理,法虽难赦,情且可悯。赵翰林陈翰林还因此在翰林院大打出手,每人罚一年俸禄便罢。陛下只当听了枕头风,大臣们说起来也只说我妇人干政、惑乱圣听。”
  昭文帝笑,“依皇后的意思吧。”
  将至晌午,宋皇后将拟好的折子令内侍送到内阁。
  大部分的折子与内阁所拟意思差别不大,唯梨果自辩的折子令彭相为难了。往时宋皇后代批,也只是批一个“准”字,或是“再拟”二字。如今这一行朱批也不长,但其中的预兆却令人心生不安哪。
  彭相先处理完军国大事,想了想,揣着这折子请求陛见。
  昭文帝的身体越发虚弱,一直在凤仪宫休养,彭相进内宫,又多了几分谨慎。昭文帝召见彭相,宋皇后就坐在身畔,彭相的心里更加不安了。
  彭 相积年老臣,内阁之首,纵使有些不安,也不会惧于一介内宫妇人。彭相先请过安,问候过昭文帝的身体,接着就说这奏章之事。彭相道,“臣见过赵翰林,虽不知 他品性如何,但听说他在翰林多有佳评,想来是个妥当人。就是赵翰林的兄长,臣听说也时常为家乡官学捐钱,是个义贾。臣自问这双眼还是正的,赵翰林兄弟,生 于贫寒,却自强自立,能有如今的出息,老臣亦是赞赏。但,其姐手刃父叔祖三人,怎能说其情可悯?臣以为大大的不妥!”
  彭相不急不徐道,“终究不过是其父为其寻了一桩她不满意的亲事,难道这就可以手刃父叔祖?若这样都其情可悯,将来普天下女子都能因亲事不满意来杀祖弑父了!长此以往,人伦何在!还请陛下三思,如此批复,万万不妥!”
  昭 文帝咳了几声,刚要说话,又有不适,咳了起来,宋皇后服侍着丈夫喝了几口水,道,“彭相此话差矣。彭相可曾细看了赵翰林自辩的折子,再者,赵翰林家出事的 时候,左都御史郑大人当时正在边城做巡道御史。郑大人对此事一清二楚,这八字,是郑大人秉良心所言。彭相是信不过陛下,还是信不过郑大人的忠贞!”
  彭相道,“为天下人立德,亦当严惩!”
  宋皇后道,“怎么没有严惩,当初边城知府将此案呈上,经刑部、内阁,再呈御览,陛下亲批!如今旧事重提,因何而起,彭相知道吗?”
  彭相道,“御史不过风闻此事,据理上奏。”
  “据 什么理?据哪家的理?连彭相都说,赵翰林品性才干不错,自立自强,那御史上此本是何意?若是秉忠心上本,他一个小小御史,怎不经御史台?反倒直接将折子递 到内阁?这又是何意?”宋皇后道,“还有,他一个小小御史,如何能将远在边城的赵翰林家中事查得这般一清二楚?他的消息是打哪儿来的!彭相想过吗?”
  彭相老神在在,道,“皇后娘娘若这般问,待容老臣下去查一查再来回禀。”
  宋皇后道,“彭相去查一查也好。”
  彭相躬身道,“娘娘的吩咐,老臣记下了。只是,这奏章如此回批,断然不妥,还请陛下娘娘三思。”
  宋皇后道,“本宫批都批了,难道还能改不成?”
  彭相不急不徐,“尚未明发,自然能改。”
  宋皇后问,“那依彭相的意思,要如何改?”
  彭相坚持,“情法难容,十恶难赦。”
  宋皇后道,“彭相请回吧。”
  彭相以头触地,“请陛下娘娘三思。”
  宋皇后道,“送彭相出去。”
  彭相死都不走,再次叩道,“请陛下娘娘三思。”
  宋皇后道,“每个折子,都是三思过的,还是请彭相三思,你这是在以臣迫君吗?”
  彭相道,“臣不敢,臣这是对自己良心负责,对陛下的信任负责。娘娘为后宫之主,母仪天下,如今代御史朱批,不过是因陛下龙体偶有不适。这朝中之事,当由陛下作主,方是天下正理。”
  宋皇后冷笑,“这是我丈夫的天下,看来,我是一句话都不当说了。”
  彭相道,“试想武则天起初肯定也就是想说一句话,可说了一句,就忍不住说第二句,说第三句。依老臣见,还是一句都不要说的好,娘娘以为呢?”
  宋皇后道,“彭相这是将陛下比作唐高宗了吗?”
  彭相缓声道,“陛下就是陛下,在老臣心里,陛下是最贤名的君主。是娘娘将自己视为武氏,自然将陛下视为唐高宗。”
  内阁首辅之老辣,宋皇后险招架不住。
  宋皇后微微一笑,“看来彭相是厚此薄彼啊,在彭相心里,陛下是最贤名的君主,而本宫则是武皇后一流人物。彭相想不想听一听在本宫心里,彭相是何等人物呢?“
  彭相其实一点都不想听,奈何他也不敢叫宋皇后闭嘴。就听宋皇后温声道,“彭相颇是抬举本宫,本宫也从不敢小看彭相。在本宫心里,彭相何尝不是王莽一般的人物呢。”
  彭相立刻道,“臣万死。请陛下允臣辞官归乡。”
  宋皇后没理他,冷声道,“神医夏青城的传人,苏金针已经找到,不日就会来帝都为陛下诊视龙体。”
  彭相顿时满面喜色,也顾不得辞官的话了,险些老泪纵横,声音都颤了,高声道,“天佑我朝!天佑陛下!”
  昭文帝轻咳几声,“彭相……咳咳咳……起身吧。”
  彭相起身,宋皇后追问,“彭相不辞官了吗?”
  彭相发誓,他老人家活到胡子雪白的年纪,还是头一遭遇到这般不给他面子的人。就是昭文帝,因二人先时有师生之情分,昭文帝对他一向尊敬。彭相忍气,“若娘娘不喜老臣,老臣随时都可辞官返乡。”
  宋皇后奇怪道,“刚刚彭相不是还警告本宫,不许本宫插手国事,怎么如何辞不辞官反问本宫的意思了?本宫如何担得起?”
  怪道圣人都说,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
  彭相今日是深有体会。
  彭相给宋皇后堵得哑口无言,形容颇是无奈。昭文帝有心缓和一下气氛,刚要开口,就给宋皇后私下揪了一记,昭文帝话没出口又憋了回去,轻轻咳了起来。彭相还是很有骨气的,道,“即使辞官,也容老臣将手头上的事交待清楚,别误了军国大事。”
  宋皇后道,“本宫舍不得彭相辞官,本宫只是想告诉彭相。言能杀人,彭相一国相臣,百官之首,说话还需慎重,对不对?”
  彭相只得道,“是,娘娘说的有理,老臣一时情急,口出无状,请娘娘恕罪。”
  “本 宫恕你的罪。”宋皇后道,“本宫虽是女流之辈,但,自问不敢比拟长舌之妇。大臣是什么,十年寒窗,过五关斩六将的考得功名,立于朝堂之上,陛下的期许是你 们可以为君上分忧,为君上治国理事,而不是效仿长舌妇,成日东家长西家短的说人是非,你争我斗!有这个精力,多想想国事。陛下有些日子没临朝,这朝中便生 乱象,彭相身为内阁首辅,你口出无状,本宫不会计较,这是本宫的心胸。但,朝中不宁,就是你的懈怠了。我这话,彭相可心服?”
  彭相躬身道,“老臣无能。”
  宋皇后道,“彭相为内阁首辅多年,别人说无能,本宫信。你说无能,本宫不信。彭相多用些心思吧。”
  彭相应是。
  宋皇后道,“彭相退下吧。”
  宋皇后非善与之辈,彭相也自有本领,他与宋皇后杀个平手,如今依旧不肯退下,坚持道,“这折子回批之事,老臣以为,甚是不妥。”
  宋皇后于内心深处回一句:老东西属王八的吧。
  宋皇后是不打算让步的,昭文帝道,“留中。”
  此刻彭相也不做让宋皇后改回批的美梦了,他生怕宋皇后又生妖蛾子,故此,昭文帝话音一落,彭相立刻高呼,“陛下圣明!老臣告退!”还了奏章,便忙不迭退下。
  宋皇后观量着彭相迅速逃离身形,心说,老东西这身子骨相当不错啊。
  昭文帝打趣,“皇后今日好生威风。”
  宋皇后挑眉,“我就看不惯他们这种老子大公无私正人君子,你们都是内心阴暗无耻小人的模样!”
  昭文帝笑着轻咳几声,宋皇后道,“这些老家伙们,还真难缠。”
  昭文帝拍拍她的手,“慢慢来就是。”
  宋皇后抱怨,“待苏神医来了帝都,还是陛下自己来吧,我可受不了天天跟大臣吵架的日子。干半天活,还落不得一句好,这才叫费力不讨好呢。”
  昭 文帝一笑,自他上次装病,皇后一直命监察司寻访各地神医,大夫虽多,也常有自称神医的,但公认的医术最高明的,除了久不闻其音讯的夏青城外,就是夏青城的 弟子了。夏青城年岁已过百,这个岁数,虽无他的死讯传来,但久无消息,估计是死了的。倒是苏金针,行踪渺渺,却是活着的。监察司找了三年,方寻到苏金针的 下落。
  ******
  夏家。
  夏文回家得知祖母姑妈都听信谣言,坐车出城,回老家避难去了,当下无语。赵长卿宽慰丈夫,“曾子何人,其母听闻三人成虎之事,尚翻墙逃跑。这事,原也寻常。”
  夏文深深的叹口气,揉揉眉心,真是累死了。
  夏文一口气未叹完,就有丫环请他过去商量事。
  这是夏老爷找他,夏文对赵长卿道,“我过去瞧瞧。”
  “去吧,老爷定是跟你说老太太回乡的事的。”
  夏 老爷夏文商量过后,实在不放心老太太、夏姑妈、夏莲几个女人带着仆从这么返乡,还是决定着人去把老太太他们追回来。只是天色已晚,城门已关,要把人追回来 也得是明天的事了。趁着夜色,夏家父子去少卿府走了一趟,问问夏恭人究竟与夏姑妈说了什么,怎么就把人给吓回乡了呢。
  夏恭人头一遭尝到了有苦难言的滋味儿,一径说,“我也没说什么,只是说文哥儿媳妇的脾气有些急。再者,妹妹与我打听陈家,我照实说罢了。哪里会说抄家杀头的事。”
  夏少卿免不了抱怨老妻几句,“妹妹婶子来帝都的时间短,你好生安慰妹妹便罢,这般话多,叫妹妹误会了。”
  夏恭人心说,谁知道夏姑妈蠢到如此地步!只是当着夏老爷夏文的面儿,夏恭人一肚子的话也不好说了,她倒是不缺心机,直接来个祸水东引,道,“文哥儿媳妇素来有见识,怎么没拦一拦老人家呢?”
  夏恭人自以为聪明,夏文也不傻,叹道,“我那内人可懂什么?她比不得伯娘的阅历见识,之所以没跟着老太太一起走,是舍不得我,想着与我福祸相随呢。”
  夏恭人终于没词了。
  夏少卿道,“我家里还有几个得用的人,明儿派他们一道出去寻婶子的下落。婶子、妹妹、外甥女,都是鲜少出门的女流之辈。帝都离蜀中千里之遥,路上可不是容易走的。快些找到她们,还是接回帝都妥当。”
  夏老爷道,“二哥说的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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