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节

  她不仅学会了自己的名字,连两个弟弟的名字也都学会了。
  赵长卿笑,“我这儿有笔墨,也有纸张,姐姐在纸上写写看。”
  小梨花儿连连摆手,“用笔还不成,我用柳条编了个方方的浅底大盘子,在上头放满沙土,叫梨子跟我一块儿在沙土上写。还从没碰过纸笔,哪里写的来?不过,我记也记得了,日后见了也认识!卿妹妹,你上回是教了我五个字,这回教我十个字,就教从一到十,这十个数,我先学了用来记账。”
  “好。”赵长卿铺开纸写了十个数字,教小梨花儿认了两遍。”
  及待柳儿端来点心,赵长卿递给小梨花儿一块,小梨花儿接了,依旧将纸拿在手里,看了又看,小梨花儿道,“我做别的都快,就是认字,还不如梨子。卿妹妹,你说多怪,我家的事我一记一个准,梨子每天一门心思就知道吃,叫他多干点活儿跟要他命似的,鬼哭狼嚎撒泼打滚,每天不挨两回揍浑身皮痒。他学字竟然比我快!”说到这个,小梨花儿简直不能理解。
  赵长卿笑,“这有什么稀奇,人谁还没长处啊!梨子就是贪玩儿而已,你看他学字这么快,说不定以后会有大出息呢。”赵梨子上辈子说大出息有些夸张,不过,的确行商赚了不少钱,算是犬父虎子的典型代表了。
  小梨花儿皱皱鼻尖儿,“他能有什么大出息,我只盼他每天多干活就行了。”
  小梨花儿正想多跟赵长卿说会儿话,就听外头有人说话,不一会儿,她弟弟赵梨子进来了。赵梨子脸上收拾的倒也干净,姐弟两个眉眼之间有几分肖似,梨子较小梨花儿小一岁,个头儿倒比姐姐还猛些。梨子忽闪着漂亮的眼睛,先看赵长卿一眼,才对他姐道,“姐,娘叫你回去,有事跟你说。”
  “什么事啊?”刚给杂货铺交了二十个篮子,也领了钱回来,小梨花儿是思量着家里没事才来找赵长卿玩儿的。
  赵梨子不肯说,一径道,“你回去就知道了。”
  小梨花儿只好起身跟赵长卿告辞,赵长卿见梨子的眼睛一直朝着点心看,嘴里巴唧巴唧的,口水都要流出来了。赵长卿一笑,用帕子把点心包起来递给梨子,小梨花儿是个很要强的人,深觉弟弟的表现丢脸,拦着赵长卿说,“卿妹妹,别给他,不能惯他这个馋嘴的毛病!”
  小梨花儿只顾拦着赵长卿,没提防自己弟弟已经手脚麻俐的双手接了点心,赵梨子还笑嘻嘻地,“谢谢卿妹妹。”说起来,他年纪比赵长卿还大一岁。
  小梨花儿死瞪弟弟一眼,恨不能一巴掌抽死这丢人现眼的东西!赵梨子挤眉弄眼做个鬼脸,催他姐,“快回家快回家,娘有事找你!”
  小梨花儿已经决定,回家就给赵梨子一顿好打!奈何心里又惦记着家,跟赵长卿说一声就带着赵梨子走了。
  赵长卿送他们到大门口,两家本就是邻居,门户相挨,赵梨子一把推着姐姐进了家门,嘴里嚷着,“快去,娘都等急了。”他反倒退出一步,跑到赵长卿面前,悄声问,“卿妹妹,是不是我姐又找你认字了?”见他姐手里卷着张白纸,上面像有字的样子,赵梨子已猜个八\九不离十。
  赵长卿笑,“怎么了?”
  赵梨子一拍大腿,做个愁眉苦脸相,他年纪小小,就显得格外可爱。赵梨子哗哗的往外倒苦水,“卿妹妹,我把我姐糊弄回来,就是想跟你说句话,你可千万别再教她认什么字了。她自己认还不够,天天叫我陪她一起认。现在每天给她打下手编篮子的活儿不算,又加了认字的活儿,简直是愁死我了。”
  赵梨子没说两句,小梨花儿已经两眼喷火的跑出来,一把揪住弟弟的耳朵把他往家里拖,骂道,“好你个赵梨子!敢骗我!娘哪里有叫我回来!”
  骗局被识破,赵梨子“唉哟唉哟”的求饶,嘴里讨好着,“那可能是我听错啦!姐!亲姐姐!好姐姐!你快松开!唉哟!卿妹妹,快救命啊!”
  小梨花儿凶悍的一脚把赵梨子踢进家门,拢一下头发,转回头对赵长卿道,“这小子就是欠揍!卿妹妹,你赶紧回去吧,外头风凉,我先回去收拾这小子,下次再找你玩儿。”
  赵长卿眼睛弯弯,“好。”
  ☆、第10章 寿宴
  赵长卿在朱老太太大寿前五天便将一切准备停当,挑好的大小匀称的果子,以及在小梨花儿家订的样式新颖又漂亮的柳条篮子。
  尽管是小事,毕竟是赵长卿头一遭做事,又是要送到朱家的东西,凌氏仍是不放心的看过才满意的让白婆子按赵长卿说的准备。凌氏笑,“这篮子样式倒也新奇可爱。”
  “小梨花儿现在在给杂货铺编篮子卖钱,她手巧的很,这样式本就是她现想了编出来的,外头根本没这个样式。”赵长卿道,“咱们都是邻居,小梨花儿收的价钱也不贵。”
  凌氏道,“真是个巧手的丫头。虽是邻居,也不要叫人家吃亏。”
  小梨花儿要的价钱很公道,赵长卿笑,“以后家里若有用得篮子的地方,多照顾她生意就好。”
  凌氏笑,“是这么个理。”
  凌氏又道,“你的衣裳已经做好了,去隔间儿试试,看可合适,若有不合适的地方,叫白婆子现改了,过些天就要穿了。”
  赵长卿微讶,“这么快?”
  凌氏笑,“你跟老太太的衣裳做在前,自然快一些。”
  赵长卿道,“该先给老太太、爹爹和母亲做,我有的是衣裳。”
  “我跟你爹怎么都好,你年纪小,小孩子在一处,若人家都鲜鲜亮亮的,就你穿旧衣裳,我也觉着没面子。家里人出去,若我跟你爹穿的新鲜体面,你跟老太太反是旧衣,就要叫人家笑话了。”凌氏示意,“去试试,我瞧瞧好不好看?”
  其实只要小孩子生的白嫩,穿新衣总是好看的。凌氏看了一回,笑道,“很好,就这么穿着吧,一会儿过去给你祖母瞧瞧。”
  赵长卿道,“要是祖母的衣裳也做好了,我一并给祖母带过去。”
  凌氏笑应,觉着赵长卿自从领了收拾果子这桩差使后,的确是格外懂事了。
  朱老太太的寿宴转眼即到,一家四口刚用过早饭,凌家人就到了。
  出乎赵长卿的意料,二房一家子都来了,凌二舅、二舅妈、凌腾以及凌三姐。
  尽管边城民风彪悍,不似中原内陆那般讲究礼法,不过,凌家这样举家去朱家贺寿,依旧让人觉着有些唐突了。
  一般这样举家赴宴的,肯定是用于交情不错的人家。凌家不过是因着赵家的关系才能让凌腾去朱家族学附学,先时与朱家八竿子打不着。朱老太太过寿,朱家就这么举家而去,实在不大合适。
  凌家是凌氏的娘家,既然凌氏都不说什么,赵长卿更不会多那个嘴。
  两家人互见过礼,凌二太太笑,“今天要麻烦卿姐儿了,你表哥表姐没去过朱家,要你多指点他们。”
  赵长卿笑笑,“表哥本就在附学,跟朱家表兄是同窗,我也是听母亲的话顺个手儿而已,说不上指点不指点的,二舅母太客气了。”
  凌三姐笑,“卿妹妹,你这身裙子是不是新做的,真好看。”这赞美,一半是拍赵长卿马屁,一半是真心羡慕。
  赵家好几年都只有赵长卿一个孩子,赵勇是疼女儿的,而且,赵家日子渐渐宽裕,赵勇时常给赵长卿添些玩具首饰。哪怕赵家家境一般,赵长卿手里的小簪子小步 摇之类的也有几件。如今要出门,赵长卿自然要打扮的体体面面。她手上是一副金镯子,颈上戴着金项圈,头上梳两个鬏鬏,发带上也别了一圈儿绢花。更兼赵长卿 不常出门,养的白嫩,衬着一身大红衣裳,的确讨喜。
  赵长卿笑,“表姐过奖了,表姐的衣裳也很漂亮。”看得出来,凌三姐也是用心打扮过的。相对于白嫩的赵长卿,七岁的凌三姐已经是个小女孩儿,头发能梳起简单的垂鬟分肖髻,发间簪着时兴的绢花与一只金钗,衣裳也是新作的绸衫,腕间戴只白玉镯。
  凌三姐笑眯眯的同赵长卿说起话来,与向来安静的赵长卿不同,凌三姐能言善道,若不是上回她欺负过赵长卿,赵老太太也得赞一声这是个机伶的孩子。
  两家人说了些话,待赵家人收拾好,便一道出了门,各上各车,同去朱家为朱老太太贺寿。
  朱家果然宾客盈门。
  哪怕朱老太太说的并不大办,主动上门的人太多,朱家也不能不招待。
  赵老太太本就是朱家女,又是常来常往的,朱府的管事一见就忙迎了上来,做揖给赵老太太请了安,又俐落的同赵勇等问好,一面将人往里面请。
  很明显,亲戚朋友也分出区别来,待客的地方各有不同。凌二舅同凌二太太被引去了他处,赵勇叮嘱了凌氏几句去了朱六老爷的书房,凌腾凌三姐都跟在赵长卿身边,随凌氏与赵老太太直接去了朱老太太的院子。
  此时,院中已是笑声连连,热闹的很。
  赵家这一家子一到,就见一个身着烟云蝴蝶裙的年轻媳妇迎出来,那媳妇笑道,“老祖宗在屋里直盼着姑妈呢,姑妈向来可好?”说着欠身一福,亲自扶了赵老太太另一畔,又问侯过凌氏的身子,赞过赵长卿,说说笑笑的引一行人进去。
  朱老太太的院子极是宽阔,屋子是雕梁画栋明三暗九的格局,如今屋里已是金壁辉煌彩裙云袖的站满了人。正中榻上坐着一身万字暗纹金罗衣衫满头银发的老太太,自然就是朱家老祖宗,朱老太太。
  赵老太太一到,朱老太太满面带笑,“正说你呢,你说来了。”
  赵老太太笑,“母亲在说我什么?我先给母亲祝寿。”说着就要下拜。
  朱老太太忙道,“堂哥儿媳妇,赶紧扶着你姑妈。还有勇哥儿媳妇,身子都显怀了,莫要多礼。行了,你们来了我就高兴,孝心不在这磕不磕头上。”
  赵长卿笑,“老祖宗,我祖母年纪大了,母亲怀着小弟弟,我替祖母和母亲给老祖宗磕头。”
  既来了,总要行礼的。
  朱老太太笑着点头,“我单就喜欢卿丫头伶俐懂事。”
  丫环摆下垫子,赵长卿规规矩矩的磕了三个头。朱老太太招呼她到跟前,摸摸她的头,笑问,“与你一起来的丫头和哥儿是哪一个?”
  赵长卿道,“是我二舅舅家的三表姐和腾表兄。腾表兄在族学里附学,与庆表哥是同窗来着,如今老祖宗大寿,腾表兄想着来给老祖宗磕个头。”
  朱老太太见凌腾生的面若白玉、眉目俊颖,小小年纪第一次来,虽有微微紧张却并不失态,更兼这是孙子的同窗,便有几分喜欢,笑道,“是个好孩子。”
  凌腾与凌三姐也给朱老太太磕头祝寿,朱老太太看刚刚迎赵家人的年轻媳妇一眼,那年轻媳妇忙补了份见面礼给凌家姐弟。朱老太太笑,“头一遭见,是这么个意思。”
  凌腾老实谢过,凌三姐儿笑道,“常听卿妹妹说老太太慈祥可亲,谢老太太赏。”
  朱老太太笑笑,没说话。
  赵长卿微微讶意的看凌三姐一眼,她可是从没跟凌三姐说过朱家的任何事。
  朱老太太笑对赵长卿道,“今天我这屋里热闹,你大伯家的表姐也来了,让你堂大嫂子带你们过去说笑。腾哥儿去找庆哥儿,你们是小同窗,正好做个伴,以后也好生念书。”
  堂大嫂子,也就是刚刚迎赵家人的年轻媳妇,娘家姓袁,外头人都称她为袁氏或是朱大奶奶,正是朱老太太的孙子媳妇。
  朱老太太常年在边城居住,这处宅子是朱家老宅,朱老太太是嫡母,嫡出的三个儿子是没办法守在边城,又不能没儿子在身畔尽孝。事实上,余者庶子恨不得都在老太太身边尽孝呢。不过,老太太只让排行第六的庶子朱泰住到老宅。
  这位袁氏便是朱泰的长子朱青堂的媳妇,朱老太太过大寿,袁氏是六房的长媳,自然要周全安排。好在还有两个妯娌杨氏、余氏帮衬,倒也游刃有余。
  赵长卿不是头一遭来朱家,朱老太太的大寿也不是什么稀奇的事,年年都办的。
  虽是人多,朱家经验十足,都安排的井井有条,譬如小女孩儿一般都是由袁氏的长女朱铃来接待。朱家现在人丁非常兴旺,各房庶的嫡的堂姐妹表姐妹大大小小算起来也有十来个,而且随便一算,都是实在亲戚,借着朱老太太的寿宴一聚,就显得格外热闹。
  女孩子们说话儿的屋子就设在老太太院里,虽是临时准备出来的,各种陈列摆设也颇为雅致。袁氏将赵长卿交给朱铃就回去继续在朱老太太跟前侍奉了。
  朱铃同赵长卿早便认得,同凌三姐互相厮见过后,带她们介绍给帝都来的朱家老大朱静侍郎家的孙女朱晴认识。老娘过大寿,朱静离不开帝都,就派了孙子孙女过来给老娘贺寿。
  朱晴一口很标准的官话,笑道,“早听铃妹妹说起过卿妹妹。”
  朱家在边城已是极有名望的人家,朱铃是六房的长孙女,跟着朱老太太在老宅过活,生活优渥远胜赵家,更不必提凌家了。只看朱铃这一身紫燕纷月裙以及头上那 一支玉垂扇步摇就已经非常华贵了,就是从帝都来的朱晴在穿戴上都不一定有朱铃的精致,但,朱晴就是有一种淡淡的韵味儿是朱铃所不及的。
  这种差别很难形容,却又让人一目了然。
  对着朱晴,赵长卿就换了官话,道,“姐姐好,姐姐来了边城,可适应边城的吃食气侯?”
  朱晴有些惊喜,笑道,“都挺好的,妹妹官话说的真好。我从小在帝都长大,家乡话反而不会说了。”
  “是啊,卿妹妹,你还会说官话哪?”凌三姐已忍不住插话,自对朱晴道,“晴姐姐,我姓凌,在家排行第三,你叫我三姐就行了。”
  朱晴笑,“凌妹妹。”
  凌三姐很快与朱晴攀谈起来。
  赵长卿选个安静角落坐了下来,想着,凌三姐这爱钻营的性子,或许真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啊!
  ☆、第11章 楚越与傻瓜
  今天来的客人极多,熟的不熟的都想混个面熟。朱铃就不怎么顾得上赵长卿,好在赵长卿带了柳儿在身边,也并不需人特别照顾。
  赵长卿见果碟中有桔子,便拿了一个细细剥了皮,慢慢吃。在边城,这些南方的果子并不常见。朱家随便便可拿出来待客,可见其富贵矣。
  吃了半个桔子,赵长卿又捏了块沾着黑芝麻的蓬糕,掰了一小半用帕子捧着小口小口的吃起来,尽管不大新鲜,味道依旧香甜软嫩,肯定是南香园的点心。
  再端起手边的茶盏喝一口,里面并不是茶,而是甜甜的姜蜜水。即便赵长卿也得感叹朱家待客周全,这屋里是招待小女孩儿的,年纪太小的孩子,不大适合用茶。
  赵长卿这么又吃又喝,亏得她自觉的坐在角落,且别的女孩子都在忙着跟相熟的小姐妹或是刚认识的小姐妹们叙闲话、套交情,赵长卿年纪小,人矮矮的,何况赵家是小户人家,等闲没人知道,于是,坐在边角儿上也没人注意她。
  没人注意赵长卿,倒是有人无趣的坐在她旁边来。
  这女孩子也就十来岁的样子,皮肤是淡淡的蜜色,头发漆黑浓密,高高的梳到头顶,结成个小小的巾帼髻,巾帼髻周边戴一圈小小的金花,既别致又灿烂。她人生得并不是多么漂亮,眉眼间却是英气十足,穿一身浅紫色绣花百褶裙,华丽中透出洒脱的味道。
  女孩子看赵长卿一眼,赵长卿也正在看她,就先欠身打了声招呼,“姐姐。”
  “嗯,我叫楚越。”楚越张嘴也是帝都话,赵长卿想难道楚越也是从帝都来的?可楚越又不姓朱……
  顾不得多思,赵长卿连忙自报家门。楚越直接坐在赵长卿身边的椅子里,随手拿了个桔子,道,“你选的这是方不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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