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69)

  城外半里处便是乌压压的达格尔军队,他们大军仍然留在宁作,来围攻津度的有三万之多。
  达格尔人曾经在攻来的第一天强势进攻,但楚予昭借助津度城三面靠山,只一面可以冲锋的地理优势,率领七千驻城军队和他带来的三百亲卫,硬是将这扇城门给守下来了。
  但他也付出了相当大的代价,驻军折损了两千,他的亲卫也折损了数十名。
  不过达格尔人的折损却是他们数倍,粗粗估略有上万人。因为他们几大部族本就不团结,只是临时拼凑在一起,虽然骁勇却互相不服,特别是遇到这种第一波送人头的情况,为了保存自己部族的实力,都互相推诿,打得畏手畏脚,让楚予昭占了不少的便宜。
  再加上全城士兵和百姓,都已经听闻过宁作被屠城的惨状,他们深知只能背水一战,才有机会保住性命。
  更何况皇帝在这里,一直站在城墙上和他们并肩作战,哪怕是在迎接达格尔人最凶险的第一波冲击,他也无视驻城刘将军的苦苦哀求,和士兵们站在一起。
  达格尔人潮水般涌向城头,架上云梯,大胤军士们的刀刃都已经砍卷刃,随手扔掉,再捡一把继续。
  当有人疲累得再也抬不起胳膊时,看见城墙上那道高大的身影,还挥动着枫雪刀,砍下一名爬上城墙的达格尔人头颅,顿时又勇气倍增,再次怒吼着冲上去。
  在第一波冲锋结束后,楚予昭立即令士兵们轮番休息,养足精神,说达格尔人必定不会再发起那样大规模的冲锋。
  刘将军虽然内心持有怀疑,但事实证明这位年轻的帝皇推测正确,达格尔人不再冲锋,只驻扎在离城半里的地方,将城堵住,只时不时派一小波人来骚扰骂战。
  今日已是被围城的第五天,但大胤军还是未到,箭矢剩下的已经不多,士兵们将射上城墙的也捡拾起来,堆在一旁备用。
  城墙一角,已经堆起了干柴堆,架着几口大锅,若是再遇上达格尔人冲锋,便将烧滚的热油往下倾倒。
  楚予昭站在城墙上,目光看着远方,声音略微沙哑地问:刘宏,城中粮食还能撑多久?
  身后的驻城将军刘宏道:应该还能撑上三日。
  楚予昭沉默片刻后道:不出意外的话,今晚达格尔人就会发起冲锋。
  经过这几日的并肩作战,刘宏对这位年轻皇帝的能力,已经从最初的怀疑态度到现在的心悦诚服,既然皇帝说达格尔人晚上要冲锋,那立即就要着手安排布置。
  大军如果今日赶不到,那我们很难撑过今晚。楚予昭喃喃道。
  刘宏垂下头:乌鸦口实属天堑,如果砍断唯一的索桥,再堵住通道,再多的人也无可奈何。
  楚予昭问:若是从津度方向派人过去呢?
  那当然可以的,派上几队人,便可以将守在乌鸦口的达格尔人除掉,但是咱们津度城被围,士兵们去不了啊。
  楚予昭转头看向刘宏,双目黑亮幽深:现在我们还剩多少人?
  刘宏道:不足五千。
  楚予昭沉声道:朕需要你率领四千士兵出城发起攻击,朕会带上一百禁卫跟在后面。
  刘宏没想过他们这点人手还要出动出击,顿时惊愕地瞪大了眼,但他毕竟是身经百战的将军,只略一思忖就反应过来,压低声音问:陛下可是打算去一趟乌鸦口?
  对,你们不用硬拼,阵势做足就回头,我会找准机会,带着禁军从后面绕开。
  不行。刘宏也顾不上自己面对的是皇帝,当即就拒绝了,陛下,您不能亲身涉险,冲出重围去乌鸦口的事,我会交给其他部将来办。
  楚予昭反问:这城里还有身手比我好的吗?确定他们能安全到达乌鸦口,将那里的达格尔人除掉吗?
  刘宏顿时语结。
  楚予昭拍了拍面前这位年轻将军的肩膀:去吧,这种时候了,也不要管我是什么身份,我现在只是一名坚守大胤江山的士兵。
  他用的自称是我,而不是朕,刘宏一时心潮澎湃,大声应了声是,转身便去布置。
  楚予昭也侧头喝道:红四。
  在。正在一旁收集箭矢的红四闻令,立即回应。
  挑选一百禁军,准备随我出城前去乌鸦口。
  红四只略微一怔,便高声应道:是。
  片刻后,紧闭的津度城门吱嘎开启,数千名大胤士兵,发出震天的呼喊声冲了出来。
  因为兵力悬殊,达格尔人没想过他们会主动进攻,何况草原牧族,本就性格散漫,围住津度城几日后,个个都已不耐烦,聚在各自的划分区域里喝酒摔跤,见到大胤军冲出城后,才赶紧拿武器上马,准备迎战。
  轰隆隆的战鼓敲响,原本将津度城两边也堵着的达格尔军队开始向中间靠拢,准备正面迎战,也就在最边上留下了一道无人值守的豁口。
  没想到大胤士兵们冲到快至交锋的位置时,一声哨响,又齐齐勒马停步,转头对着左边冲去。
  待到快和左边的达格尔军队碰头后,又掉转马头飞快往回跑,转瞬便回了城,城门再次吱嘎合上。
  达格尔人有些摸不着头脑,只道这些人被围困已久,出来发发疯,但也提高了警惕,不再散漫喝酒,提防着大胤军再次突然冲出来。
  而在大胤军左冲右突,吸引了所有达格尔人的注意力时,一小股马队已经悄悄脱离大军队伍,神不知鬼不觉地绕到城侧,从那道无人防守的豁口飞奔而出。
  转眼间,他们就只成了茫茫雪原上的一群小黑点,随着风雪掠过,那些黑点也被遮挡不见。
  第76章 大胤豹或是达格尔豹
  洛白跑了一上午, 翻过一个小山包,便看见下方大片空地上,满满都是驻扎的士兵, 其间坐落着大大小小的临时军帐。
  洛白看见了几面旗帜, 图案是他在宫中见过的,知道这些就是大胤士兵。
  他并无意停留,便没有下去,从山包顶上继续往前。没走多远, 山包便到了尽头,面前出现一道深不见底的断崖。
  断崖相隔几十丈,对面只看见陡峭光滑的山壁, 没有桥的话是过不去的。
  头顶上空突然传来异常的风声, 像是什么正在破空穿行, 洛白抬头, 便看见数根密集的箭矢, 正齐齐飞向他的的左边。
  他的眼睛顿时瞪大了, 脑袋跟着那些箭矢转, 看见它们射向小山包的下方, 撞上了一片盾牌墙,发出响亮的金铁相击声。
  洛白看见等那阵箭雨完毕后, 盾牌墙移开,从下面冒出几名士兵, 飞速冲往断崖边的一小块平台, 有人开始挥锤敲击, 发出叮叮当当的声响。
  他顺着看出去, 才发现断崖之间连着一根极粗的铁链, 那些士兵正在将铁链固定在铁桩上。
  可就在这时, 天空又响起箭矢的呼啸,那方平台很小,容不下太多人,举着盾牌的士兵只能站在后面稍微空旷的地方,而崖旁的士兵也只得放弃手上还没绑上的铁链,往盾牌墙后奔跑。
  有名士兵速度慢了些,背上立即中了一箭,被其他人赶紧拖回盾牌墙后。
  洛白站在山包上,看着那根在风中微微摇晃的铁链,再看向对面峭壁,紧了下背上的包袱,开始下山。
  林校尉,这样真不是个办法,那些狗日的箭落个不停,咱们的箭却射不到他们,折损了几十名兄弟才搞好了一根铁链,还要固定上另一根才能搭桥板,等到桥板搭好才能去挖通一线天,这样什么时候才能去到津度啊。一名士兵抹了把脸上的雪片,沙哑着声音问道。
  那名林校尉嘴唇也冻得青紫,却用同样沙哑的声音命令道:陛下被困在了津度城,我们身后的大军却过不去乌鸦口。宁作被屠城也就在前几日,再耗上几天,津度一旦失守,其况难以想象。哪怕是用咱们的命去堆,也要将这铁索桥修好。
  是。士兵们齐声应道。
  就在几名士兵准备上前时,有人却惊讶地喊出声:那是什么?在铁链上,快看。
  众人从盾牌墙的缝隙看出去,看见那根横贯悬崖的铁链上,有团东西正在缓缓移动。
  看啊,一堆稻草在动。
  不是稻草,看头和爪子,好像是只猫,一只白色的大猫。
  这儿怎么可能有猫?怕是什么野物吧。
  这么冷的天,又这么多人,野物肯定不会靠近,躲都躲不过来不对,没准那还真是只野物,好像是只白豹。
  对,是只白色的幼豹,看它背上好像还背着什么。
  缠着稻草背着包袱的豹子,这可稀罕了。
  洛白正抱着那根铁链往前爬行,铁链上结了厚厚的一层冰,滑不留手,他每前进一步,便得用爪子凿破冰层,再抠住铁链中的孔,往前慢慢挪动。
  脚下是深不见底的万丈深渊,只能看见浓色的雾,顶上劲风刮过,像是刀子般冰凉刺骨。
  偶尔一阵狂风刮过,铁链随风摇晃,他便停下,用尽全力将自己固定在上面,遥遥望去,就像是风雨枝头上挂着的一小片树叶。
  士兵们目不转睛地看着,此刻都为那只幼豹捏着把汗,尽管那只是只豹,他们也能感同身受它的艰难,希望它能平安到达对面。
  林校尉分开人群看出去,盯着铁链上那只白豹思索道:上次和几名禁军喝酒时听他们提过,陛下养了一只白色幼豹,偶尔能在宫中见着,那幼豹极通人性,救过陛下好几次,被他们称作神豹。据说那神豹喜好戴冠,有时候背着包袱,你看它也背了包袱,没准就是宫里那一只。
  那,那它难道是知道陛下被困,然后千里迢迢从京城赶去津度的吗?有士兵失口出声。
  其余士兵心头俱震,都陷入了沉默。
  神豹,加把劲!有人突然嘶声高喊。
  对,神豹加把劲啊。
  其他人也将手拢在嘴边,对着洛白高喊,此起彼伏的声音在这深渊里回响。
  洛白听到他们的喊声,神豹?他们是在叫我吗?应该是我吧,我就是神豹猫猫王啊。
  他艰难地转过头,眼睛被劲风吹得半眯着,看见那些士兵对着他挥手,想咧嘴露出个笑,结果刚张嘴就被灌了满嘴巴的风,赶紧又闭上了。
  他也想对他们挥舞爪子,可知道还抱着铁链不能松爪,便将那条小尾巴转着圈甩动,算是打过了招呼。
  有士兵抬头看天,突然惊声道:那边山顶的达格尔人又要放箭了。
  箭矢不长眼,不能让他们伤到那只神豹。
  有没有什么办法?那些箭雨面积太广,难免会伤到的。
  林校尉果断命令:所有人往后退十步,离开这块遮挡的山壁,将箭矢往后带,等神豹离开后,立即上前修桥。
  是。
  所有士兵即刻后撤,刚离开那块勉强可以遮挡的山崖,箭矢就铺天盖地袭来。他们将手中盾牌相连,在头顶撑起一个屏障,人就躲在下面。
  洛白也听到了那箭矢破空的声音,忍不住抬头看,在看见那蝗虫似的箭雨遮挡住天空时,忍不住头皮发麻,不过那些箭的方向明显不是他,而是扑向了身后。
  他赶紧往前爬,爪子飞快起落,抓穿铁链上的冰层,冰块扑簌簌往崖底坠入。
  可突然一支箭对着他疾射而来,尖锐的呼哨声引起他的警觉。小豹抬头一看,那双豹眼都吓得瞪圆了,爪子一滑,整只豹便溜下了铁链。
  好在他身体虽然突然坠空,爪子却抱得牢牢的,换了个仰面朝天的姿势挂在铁链上。那支箭就从他刚才趴伏的地方刺过,坠入了深渊。
  经过这一吓,洛白的动作顿时快了数倍,就那么倒挂着,如同一只松鼠般哧溜溜往前爬。
  只是背上的包袱松了,装着金豆子的系带口没有系紧,洒落了一些金豆子,他眼角余光瞥见了,心疼得只想松手去空中捞一颗。
  好在理智战胜了冲动,最终还是坚持往前爬,长长的铁链终于被他爬到顶端,跃上了对面石台。
  这边有了山壁的阻挡,不会再有弓箭,他站稳后便往对面望,看见那些士兵也躲过了一波箭雨,正取下头顶的盾牌。
  洛白对他们挥动爪子以示告别,却看见一名军官模样的人对着他大喊起来。
  虽然隔得不是太远,但深涧中风大,声音传不到对岸便被吹走,于是那军官捡起地上一根铁链,做出一个抛掷的动作,再用手指着洛白。
  洛白:???
  那军官再次虚虚抛掷手中铁链,完成这个动作后,继续用手指着他。
  洛白:
  洛白疑惑这是不是个打招呼的动作,便也假意抛掷,再伸出爪子指向那名军官。
  军官大幅度摇头,脸上显出焦急,洛白看出他一定是有什么着紧事,但那些动作他真的看不懂,便一脸茫然地站着。
  他见军官在和身旁的士兵说话,寻思应该不会再叫他了,正准备掉头离开,却见那士兵突然俯下身,以手撑地走了几步。而旁边的人飞快脱掉外层衣袍,卷成个包袱背在他背上。
  那士兵的动作惟妙惟肖,洛白一下就看出来,这模仿的是豹子,再加上那个包袱,明显就是他自己,眼睛不由亮了。
  军官将手中铁链对士兵抛去,他接住铁链,再作势拴到旁边一人扶住的铁桩上。
  洛白转头看身旁,看见石台一侧有个嵌入的铁桩,终于恍然大悟,对面的人是想将铁链扔过来,让他接住后,固定在这个铁桩上。
  我们在这里比划了半天,它能搞明白吗?那名装豹的士兵直起身,忐忑地问。
  林校尉道:一定能,那些禁卫说它上知天文下知地理,能吟诗作赋还会算筹。
  士兵们倒抽了口冷气,看向对面那只小豹的眼神多了几分崇敬。
  洛白还不知道自己已经被传得神乎其神,他直起身,朝对面的人拍了拍胸脯,示意自己明白了,再将爪子伸向林校尉,往上勾了勾。
  嘶它果然明白了,在叫咱们扔过去。
  士兵中那名臂力最强的人拿住铁链,几名士兵手持盾牌将他围在中间,一起向着悬崖旁推进。待到距离合适后,那士兵也不耽搁,让其他士兵扯住铁链一端,伴随着一声怒吼,将手中挽成团的铁链对着对面抛去。
  铁链在空中抖散,如同一条长蛇般,飞向对面的洛白。
  洛白眼睛紧盯着前方,在那条铁链飞至自己上空时,猛地一个跃起,双爪嵌入到铁链中的孔洞,再牢牢抱住落在地面。
  成功了!对面士兵开始欢呼,但紧接着又屏息凝神注视着小豹的动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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