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贵女 第349节

  另外就是精力上面了,她丝毫没有因为怀孕而多眠、容易累、身体疲劳…反而是睡得香、吃的好、心情平缓。就从现在的情况来说,她现在的身体竟然比没怀孕之前还要好。
  虽然随着月份加大,该有的难处必是逃不掉的,但中前期能这样,本身已经很罕见了——单纯以夏侯老先生和女医的经验来说,其实是闻所未闻。
  对于怀孕这种事,裴英也没有经验,他就是这个年代的大龄未婚男,连个老婆都没有,能说出什么花来?就算他有着天下无双的记忆能力,过去他也没有搜集孕妇的资料,准备着如今来做对比项啊!
  他又不是变态。
  所以对于陈嫣的说法,他点头很干脆:“是过于重视了,过犹不及…不过也没甚意外,你身边这些人都围着你打转,一向是如此。”
  这也不错,陈嫣身边的人从来不觉得在她身上关心过头。
  “听你们议论,还当是真有经验!”来找陈嫣的桑弘羊听庄园的人说她来海边散步了,出来寻她,才过来就听两人如此说话,想笑又要忍着。最后没忍住,还是大笑了起来。
  陈嫣回头,桑弘羊就站在夕阳的余晖之中,对着她和裴英摇了摇头,踱步过来道:“你们知道女人生孩子是何样事,就敢如此大放厥词?”
  “这本是鬼门关上走一遭,何等重视都不为过的!”在桑弘羊看来,陈嫣就是太顺了,所以才能说出这样的话来。至于裴英,他知道个屁!他一个整天生死都不见得多在乎的怪人,没有妻儿、无牵无挂,他知道女人生孩子的事儿?
  陈嫣古怪地看了桑弘羊一眼,反问他:“所以你又知道了?”
  是的,桑弘羊有老婆有儿女…但那有什么用?他家妻妾怀孕时是他照顾的吗?陈嫣记得,那个时候正是加班紧的一段时间,陈嫣特别许他少加班,让他陪伴妻子,这种时候女人总归脆弱敏感一些。
  然而桑弘羊并没有把这事放在心上,就像这个时代绝大多数男人一样,他对于妻妾怀孕,表现关心的方式就是询问大夫几声近况,以及平常聊天的时候话题多了一个。当然了,要说特殊的关心、温和也是有的,只是和陈嫣想象中的没法比。
  是这个时代的那种。
  而按照这个时代的程度,显然当丈夫的不可能真正了解妻妾在怀孕过程中的种种。说到底,他们学会的也就是装模作样地问两句。在这件事上,富贵之家更严重,因为妻妾和丈夫相处时间更少。
  虽然陈嫣和桑弘羊真的是非常非常好的关系了,陈嫣也无法在这个问题上昧着良心说话。说实在的,陈嫣上辈子,桑弘羊这种是能够被挂到网上,然后被说‘好渣一男的’的那种类型。
  当然,脱离时代背景谈这些就没意思了…就事论事,在这个时代,桑弘羊的表现可以说是‘正常’,至少没什么可指摘的。
  桑弘羊本想说自己当然知道!但是在陈嫣似笑非笑的眼神中,他一下就心虚了。虽然他觉得自己肯定比陈嫣和裴英两人强,但这么说不就成了五十步笑百步了?那有什么意思?
  陈嫣见他失语,就笑了起来:“所以,别人或可说得,子恒你就罢了!”
  夕阳西下,海边落日极好看——裴英本来就不说话,现在陈嫣和桑弘羊也一时不语,于是陡然之间就安静了下来。
  静谧了好一会儿,只听得见海潮声一波又一波。陈嫣忽然看向桑弘羊:“子恒,将来你来做这孩子的老师如何?”
  其实陈嫣更想让桑弘羊给肚子里的孩子当干爹,这个孩子生来就没有父亲,所以陈嫣希望有一个男性长辈可以成为向导。这样的人当然不能随便选,这可能会影响孩子的一生。桑弘羊是她最信任的人了,不找他找谁呢?
  不过此时还没有义父、干爹之类的态度,让孩子叫桑弘羊叔父之类也是必然的事情,不必再多做什么。
  但认老师就是另一回事了,这能让这个孩子多一个名正言顺地亲近、学习、以此为榜样的男性长辈——古代的老师和现代的长辈根本不是一回事!虽然都是传道授业解惑,然而实际意义却截然不同。
  在知识珍贵、得传承艰难的时代,老师的意义可以和父母相比肩!父母是‘身体发肤,受之父母’,是给予自己凡胎肉骨的恩人。那么老师无疑就是在精神上重塑自己,让自己命运在此发生改变之人!
  所以说‘天地君亲师’,在天地君之外还要增加一个‘师’,这并不是来凑数的,而是这确有其意义。
  桑弘羊没料到陈嫣忽然说这个,嘴唇翕动了几下——从裴英的角度来说,桑弘羊他的眼神、他的下意识反应已经出卖他了,明明从头到脚、每一根头发丝都在说他愿意,他高兴的要死,但最后却还要说反话。
  “哦?让我来做老师…这不太好罢?天下哪个名士大家你不认得,若是为孩子拜师,该是十分容易的。就算是个女子,有些大家古板不愿意收入门墙,也总有开明的…”桑弘羊清清嗓子,一副满不在乎,其实在乎的要死的样子。
  “相比之下,我能教他什么?”桑弘羊说着,余光还瞥了一眼陈嫣的小腹,这个时候了依旧看不出来里头揣了个孩子。
  桑弘羊说的话也不算是假话,陈嫣的声誉摆在那里,又有编书之事让她的名望进一步加大。诸子百家,各个名士,恐怕都愿意收下她的孩子做学生。一方面是交好于她,另一方面也是相信‘老子英雄儿好汉’,相信陈嫣的孩子绝不会天资平庸。
  这并不奇怪,虽然汉代并不像商周时期一样,任何官位都是世袭,一切种种从血统来,也是半世袭制的。除了从中下阶层引进新鲜血液入统治阶层,统治阶层本身确实是一个内部传承制度。
  比如说,一个人做官了,他的儿孙基本上也能做官…不是说大量的儿孙人人都能做官,但至少能保证能荫蔽一两支,这已经很厉害了!
  这不仅仅是因为先辈的遗泽流到了后辈身上,也是因为汉人确实相信,某些优秀品质是可以通过血脉传承的——是的,华夏民族是能在很早时候就说出‘王侯将相宁有种乎’的伟大民族,有英雄不问出处的传统,但也没有因此否认传承、血统的力量。
  事实上,即使到了现代社会,人们依旧无法完全摆脱这方面的认知。如此,又怎么能苛责更多靠本能认知认识世界的古人呢?
  陈嫣本人的天赋在学界也是出名的好了,甚至有人觉得,她如果是个男子,早就被认为是一代名士大家了…更激进的,认为她就算是个女人,也堪称大家!显然,此时民风还很开放,也有不少女人获得了只有男人才能获得的成就,出一个陈嫣并不算挑战大家的世界观。
  她的子女,入那些大家的眼是轻而易举的。
  “你愿意教他什么就教什么,”陈嫣轻轻摸了摸小腹,然后就笑了起来:“好奇怪,这里竟然真有个小娃娃,明明什么感觉都没有——子恒,我信任你,最信任你,所以这孩子只能交给你。”
  陈嫣转头看向桑弘羊,金红色的夕阳光辉洒落在她的眼睛里,波光粼粼一片。
  桑弘羊一惯能言善道,此时却说不出一句话来…因为太沉重了,这里面全都是陈嫣的信任。
  “我会好好教导他!”桑弘羊自言自语道。
  裴英奇怪地看了一眼桑弘羊,觉得这家伙好像有点儿问题。这话应该和陈嫣说才对,但现在陈嫣都走了,说这个有什么意思?
  是的,陈嫣已经暂且离开了。她现在每天都按照作息来,散步一会儿之后自然要去洗漱,洗漱之后还有一会儿听音乐的时间,这是她给自己定的胎教时间,专门听一些舒缓的音乐。
  另外,每天早上还有人专门负责念书,念的也都是先贤大哲的大作!
  说实话,这种‘胎教’没有太过硬扎的理论支持,特别是胚胎发育早期,更看不出有什么用。但反正也没有坏处,陈嫣觉得试试也不会有错!更何况,不管这些有没有让小胚胎得到熏陶,反正是让她心情平静舒缓。
  母亲心情好了,孩子自然也好…这逻辑,没毛病呀!
  而陈嫣一走,留下的就是桑弘羊和裴英了。不知出于什么原因,或许是觉得海边散步、呼吸呼吸带着潮水味道的空气确实不错,两人不约而同地留了下来。
  然后就有了桑弘羊的自言自语。
  桑弘羊现在看上去有些‘此人已疯’的样子,但最终他还是平静了下来。转头看向裴英:“此行,阿嫣就托付你照顾了。”
  裴英懂桑弘羊的意思,陈嫣这一路去蓬莱岛是和他同行的。不管周围的人准备地多周全,他都始终有些不放心。相比起其他人,在桑弘羊看来,裴英至少是一个可以托付的人。
  裴英再次觉得桑弘羊真是个非常奇怪的人,不是他本身,而是他和陈嫣的关系上很奇怪——他能看出,桑弘羊因为陈嫣的孩子要给他做学生了而觉得非常高兴。裴英甚至觉得,对于桑弘羊来说,说不定他的亲生子女都比不上陈嫣的孩子。
  不,不是‘说不定’,而是‘一定’!
  说来或许有些三观不正,但事实就是如此。桑弘羊本身并不是一个喜欢孩子的人,家里兄长的孩子也从来没有过逗一逗、抱一抱的心思。说到孩子,他更多时候就是觉得麻烦!成年人犯错了还可以讲道理,小孩子怎么讲的通?
  对于自己的孩子,桑弘羊也没有太多不同的感情。他计划要好好教导这些孩子,让他们学会该学会的东西,至于他们的人生之路,自己去选择就好了。就像他当年,也是自己决定了自己的道路。
  至于在他们身上延续自己这类情感,说是桑弘羊古怪也行,他是真的不存在这种…感情。
  但就是这样的桑弘羊,却是重视陈嫣的孩子的…这大概是某种程度上的爱屋及乌——他不算爱自己,所以对于自己的孩子做不到爱屋及乌,而陈嫣不一样。
  裴英是不太能够理解桑弘羊和陈嫣的感情的,主要是在此之前他也没有见过这样的存在。似乎纳入哪一类感情中都显得不正确,如此一来,他之前记得的那些也就毫无意义了。
  不过不能理解本身也算不得什么大事…事实上,很多时候他连自己的想法都搞不懂,此时追究其他人更为复杂的感情,有些不明所以也是正常。
  裴英将全部的疑惑都瞬间丢开了,他就是这样的人,拿得起,更放得下,几乎从来没有过纠结的时候…即使是再困难、在复杂的选项,对于他来说也没有犹豫迟疑。
  现在的他只对于桑弘羊的一句嘱托不快,嗤之以鼻道:
  “你将她托付我?凭什么?”
  “我接的是她的委托,陪她去蓬莱岛。”裴英转头看向桑弘羊,眼睛里有一丝嘲弄:“你可别弄错了什么,你管不了我!”
  第359章 麟之趾(1)
  海潮轻轻拍打, 太阳从东方升起, 蓬莱岛海边小镇‘香港’正在醒来。
  当然, 这个‘香港’和后世的香港没有任何关系,之所以叫这个名字只是因为这里是胡椒种植基地。另外, 这个镇子周边还有一圈种植园,种植的都是各种香料。如果需要采购香料,外来船只都会抵达这里。
  ‘香港’由此得名。
  香料是很有前景的产品, 蓬莱岛的香料生产也很下力气, 但是这种‘农产品’生产规模扩大不可能一蹴而就。真正要形成巨量贸易, 这需要时间,时间能让田地开垦更多, 也能让更多的人投入其中。
  所以,如今的香港才只是蓬莱岛第一香料集散地, 并非整个远东的香料中心!在这一点上,无论是天竺还是南越,都依旧拥有‘老牌’中心的地位。
  但,这并不是说‘香港’就一无是处了,一个刚刚出生的婴儿能有什么用呢?但谁也不能否认婴儿未来拥有的无限可能性!一切只需要等待时间,时间到了就能看到变化。
  ‘香港’有陈嫣的支持, 又有很好的贸易条件,成为远东地区第一的香料集散基地也不是什么难事。
  “大人, 这是这一季香港账册。”此时天还早, 但工作的人已经开始工作了。无论是种植园里的雇工奴仆, 还是镇子里叫卖的生意人…讨生活可不容易, 谁都不轻松!而在本地‘官府’里,情景也是一样的,该做事的人也在做事。
  说是‘官府’,其实没那么简单。
  首先,蓬莱岛其实是一座无主的岛屿,它并未纳入大汉或者任何一个国家的版图。这里当然有土著居民,但他们人数不多,只在极少数地区活动,而且生活方式颇为原始,即便是自己的活动地区,也没有多大的掌控力。
  陈嫣带着人口和先进的多的文明进入这里,征服就是迟早的事情了。
  只不过征服之后的事情就很有问题了——首先,这块土地算怎么回事儿?
  一开始,来的人口要么是法律意义上属于陈嫣的奴隶,要么是陈嫣的雇工,这些人当然是陈嫣说什么是什么。只当是买人、雇人替自己经营土地和各种产业而已,这种事情在大汉本土也很常见。
  而且总的人口也不多…人口多就事情少,再怎么也翻不出花来。但随着蓬莱岛人口膨胀,聚居点的规模扩大,情况发生了很大变化。
  管理城市和管理小村长、种植园的方法到底是不一样的!这里注定要引入不同的治理方式,建立新秩序。
  这种情况下,政府出现顺理成章。
  政府可以安排组织生产,解决公共问题,同时也会招募人手维护治安…这对于逐渐成长的蓬莱岛是非常重要的。
  为了解决这方面的合法性,陈嫣还找刘彻要了一个许可——她没和刘彻露出全部底细,只说是东方海面上发现了大大小小的岛屿,适合种植香料、采珍珠(其实是养殖的),她想要在这里发展产业。
  这里的土地是无主的,最多就是有几个土著人而已,她占下了倒是无妨,但需要刘彻给出个许可…即承认这些土地确实是她的,让官府给她写个地契。
  其实这是很可笑的,因为这些土地根本不是大汉的,所以让大汉的官府写地契,确定这些岛屿土地的归属权,这既不合理,也不合法。但刘彻本人觉得法理上问题不大,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东方的小岛屿,又不是哪个国家的,现在有陈嫣这个大汉贵族发现了,说这些土地属于大汉,谁又能反对呢?
  虽然以此时大汉的傲慢,以及跨海之后的通知能力来说,对东方隔海相望的岛屿都没什么兴趣就是了。对于标注所有权,使其成为大汉的一部分更是一点儿兴趣都没有!
  这个时候西南夷不知道多少小国请求内附,成为大汉的土地,但大汉一样没兴趣——封建王朝很长历史上都对自己国土以外的土地一点儿兴趣都没有,甚至觉得那是非常大的累赘!
  相比起周边地区,大汉无疑先进的多、也富庶的多!一旦将这些周围请求内附的国家纳入管理,这些地区不能带来多少收入,反而中央要补贴出去不少。再有官僚那边的阻力,这就更难办了——一个地区成为大汉的正式行政区之后,肯定是要派遣官员,组成领导班子的。
  那种偏远、‘蛮夷’之地履职,对于中原士卿来说确实是一种折磨,和流放没有任何差别。
  而且这种新附地区天知道有多少问题,老百姓刁钻不刁钻,当地势力猖獗不猖獗,残余贵族势力影响大不大…每一件事都能要人命,要是处理不好,一条命就交代了!别说去新附地区了,这个时代但凡是去偏远的郡县任职,都是比较危险的工作。
  特别是品级低的官员,往往死了就是死了…难不成朝廷还要为了这么点儿‘小事,不远万里发兵?
  最多就是点名批评一下地方…然而人都没了,点名批评又有什么用呢?
  这又和从匈奴手中弄到北方土地不同了,匈奴对大汉来说是关乎国家生存的敌人,能削弱对方,建立更坚固的前方阵线,这本身就是一件政治正确的事情,所以无论怎样都会推行下去。
  但是其他地区、其他小国就不是这么回事了。
  总之,从上至下,没有任何一个人对远离中原、人口稀少的土地感兴趣。
  落在陈嫣这件事上也是一样的,陈嫣从大海上找到了一些岛屿,想要将其弄成自己的土地——如果是在本土,这还有土地兼并,或者国有资产流失的问题,但本就不属于大汉的土地,慷他人之慨而已!刘彻想都没想,就让下面的人去办了。
  拿到朝廷的许可,剩下的事情就容易了…陈嫣管理自己‘庄园’内的事情,天经地义,谁也说不出什么来。即使从大小来说,这‘庄园’实在是太大了些。
  当然,即使是如此,陈嫣也没有收税的权力(本来她得给国家交税,不过这在当初定下契约的时候也免了,毕竟这本身就是不是大汉的土地,也没有派遣官员去管理)。所以陈嫣收钱的名目是通过不同的行业协会、管理会实现的。
  比如这里的商家,找他们收商税是没有名目的,但陈嫣组建各行各业的商会,只有商会才有资格和港口谈商品出口的权力——入会本身不需要多少钱,但问题是之后得一直交各种服务费,服务费的多少按照生意规模算。
  因为商会提供了公平交易的机会,以及各种消息渠道,甚至上下游也是商会打通的,所以这笔钱交的也不亏…就这样,商税收起来了。
  又比如每个居民都要交一笔‘治安费’,这笔钱可以用来维护公共治安,兴建公共设施。这合理吗?当然合理!在大汉的土地上没有这些,那是因为每一个老百姓都交了赋税,而国家用赋税将政府推进到每一个角落,这些保证了治安,提供了这方面的服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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