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4.麻木

  吱扭、吱扭……
  姜红额前贴着片创口贴,跪在地板上,手中捏着块抹布,手臂机械地来回摆动,清洁着地面的血迹。
  长发男人腹部缠绕着厚厚的绷带,面色透出层失血过多的苍白,此时阖着眼皮躺在床上,眉头微蹙,呼吸平缓而悠长,陷入沉眠中。
  姜红一遍又一遍地擦拭着地板,即使地板已清理得锃光瓦亮,她还是如有强迫症一般,不停地重复着擦拭的动作。
  身边盆中的水泛着污浊的血色。
  她下意识举着抹布凑向盆中,目光落在水盆上,动作一顿。
  灰红色的水面上泛起一圈圈涟漪,映出她破碎的面庞。
  那一对瞳仁如同没有任何情绪般,无神而麻木。
  她静静地望着水面片刻,而后端着水盆,向卫生间走去。
  水流哗哗地从水龙头涌出,急速地冲入盆中,激起层细小的泡沫。
  她看着盆边溢出的水流,缓缓伸出手指,拧紧水龙头,端起水盆走出卫生间。
  阳光透过落地窗,温暖地洒落在整间客厅。
  她目光触及到储物间,缓缓地停下脚步。
  这狭小的、黑暗的空间内,摆放着她的两位朋友。
  李准捅伤谢渊时,她害怕谢渊会就这么死去。
  而谢渊伤害李准与贺春时,她同样痛苦万分。
  就像两道巨力扯住她的躯体角力一般,如同要将她生生撕碎。
  她的灵魂似乎也随着尸体被锁在储物间中,尖叫着、挣扎着、没有出路。
  她面上闪过丝被刺痛的神情,缓缓地将目光移向窗外。
  一望无垠的碧蓝海洋波光粼粼地反射着阳光,延伸着,与天空相连。
  这鲜艳而明亮的色彩,映入她眼中,却像黑白照片似的,寂静地泛着沉沉死气。
  唰——
  一个黑影突然从窗前掠过,急速地向下坠去。
  而后传来声砰的巨响。
  ……那是个人?
  姜红呆滞地走到窗前,向下望去。
  大片的、炸开的血迹上,躺着堆血肉模糊的碎块,即使隔着十几层的距离,也令她看得清清楚楚。
  ——真的是人。
  她平静地想道。
  她麻木地望着那堆肉块,眸中没有任何波澜。
  即使我撑过一年,活着从乐园出去又怎样?
  我没有家人,也没有朋友。
  我本来就没有归处。
  我杀过人。
  履历的污点可以擦掉,灵魂的罪责该怎么清洗?
  这个地方本就很奇怪。
  生命在这里一文不值。
  姜红甚至想象不到自己从乐园出去后,还是否能融入社会,像个正常人一样活着。
  她静静地立在窗边一会儿,而后弯腰端起水盆,走进卧室中,重新跪在地板上,抓起抹布。
  贺春的话声又涌进脑中。
  这真的是爱吗?
  寂静的房间中只回荡着抹布刮蹭地板的声响。
  吱扭、吱扭。
  姜红面无表情地躺在床上,紧贴着床沿。
  一切好像又回到了最初的原点。
  两人中间仿佛隔着条深不见底的深渊。
  床那头窸窸窣窣地夹着谢渊扯动伤口的抽气声,而后一个坚实、有力的身躯贴在姜红身侧。
  他手臂搭在姜红腰间,面颊埋在她颈窝处,轻轻蹭了两下。
  姜红一动不动地,如同具尸体,只目光静静地落在天花板上。
  她只要一闭上眼,那些死在自己眼前的人的面孔便在脑海中回荡。
  李准、贺春、啤酒肚、吕薇……
  以及母亲那张闪动着雪花噪点的、看不出五官的面庞。
  她听着挂钟嘀嗒的声响,捱到了天亮。
  谢渊一睁开眼便瞧见这一幕,嗓音沙哑地夹着鼻音:“你一夜没睡?”
  姜红眼眶下泛着乌青,面色疲惫,淡淡道:“刚醒。”
  她说着,将谢渊的手臂从腰间摘下,也没有扭头看他一眼,就起身走出卧室。
  而后厨房中便传来叮铃咣铛的锅铲碰撞声。
  谢渊望着客厅的方向,面露思索。
  没一会儿,姜红端着碗粥和煎蛋走进卧室,将餐盘摆在床头柜上。
  谢渊端起粥碗,将煎蛋举到她面前:“吃点吧。”
  “我不饿。”姜红只这么说着,立在床边,视线落在床沿处。
  谢渊端着那盘煎蛋,手举在空中,眸子微微眯起。
  姜红固执地这么站着,一言不发。
  二人就这么僵持片刻,谢渊冷笑一声,突然抄起盘子就向地上砸去。
  他从来就不是个耐性很好的人。
  瓷盘在地上啪地碎成几瓣,锋利的瓷片划过姜红脚踝,留下道浅浅的血痕。
  她低头看了眼四分五裂的瓷盘,沉默着走出卧室,拿来了扫把和抹布。
  她将大块的碎片一片片丢进垃圾桶中,而后扫清地面的细小残渣,又将地板上的油渍擦拭干净。
  然后又静静地、沉默地立在谢渊面前。
  整个过程,她面上都没有丝毫情绪。
  谢渊沉着张脸,眸中隐隐夹着暴戾的情绪,周身萦绕着危险的气息。
  他啪嗒把粥碗搁在床头柜上,冷冷地望着姜红。
  “还吃吗?”姜红与他对视一眼,问道。
  谢渊竭力压制着心中的怒火,面容几乎有些扭曲。
  “那我端走了。”姜红说着,端起粥碗就向厨房走去,哗地将一口未动的粥倒进垃圾桶中。
  “……姜红,你过来。”谢渊勉强压制住火气,出言道。
  吱呀——
  回应他的,只有房门开启的声音。
  他面上闪过一丝错愕,大吼道:“你去哪儿?!”
  “买菜。”
  姜红的声音平静地从屋外传来。
  而后是房门关闭的声响。
  砰!
  整间屋子静悄悄地,只剩下挂钟的指针转动着,嘀嗒、嘀嗒。
  谢渊长长地呼出口气,咬牙切齿道:
  “妈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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