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0节

  秋明月被他给逗笑了,忍不住说道:“外祖父,他的腿用不着你再去打断了。他本身就…”她突然住了口,想起凤倾璃因双腿而自卑的摸样,想起他无数次露出忧伤无力的样子。到嘴边的话就这样咽了下去,胸口有些闷闷的难受,端起茶杯猛地灌了一口。入口只觉得满腔的苦涩,一直苦到心里。
  沈从山也意识到什么,愣了愣,倒是没注意到秋明月的动作。
  这时候,山巧走了进来。
  “老爷,孙少爷来了。”
  沈从山手里捧着的茶杯差点不稳。秋明月笑了一下,“让他进来。”
  山巧走了出去,不一会儿,就听得秋明瑞急匆匆的脚步声。
  “外祖父。”
  人未到,声先到。
  沈从山把茶杯放到桌子上,抬头就见秋明瑞已经跑了进来。睁着一双眼睛,一眨也不眨的看着。因为跑步,小脸通红,却是衣衫周整,半丝狼狈也无。红萼跟在他后面,也跑得气喘吁吁。
  “五…五少爷,你慢点。”
  秋明月对她招了招手,示意她站过来。然后看向沈从山。
  这次沈从山倒是没有刚才见到秋明月的失态跟激动,而是很仔细的打量眼前这个还不算少年的孩子。五官精致,与秋明月有几分相似,然而眉目间又似乎有自己的几分影子。他看了半晌,慈爱的笑了笑。
  “怎么,见到我说不出话来了?”
  秋明瑞像是突然被惊醒,眼眶立即就红了,然后扑通一声就跪在了地上。
  沈从山一顿,倒是没有扶他起来,转过头看了秋明月一眼。
  “也罢,刚才你姐姐可是给我磕了头了,你也不能落下。”
  “谁要给你磕头了?”
  秋明瑞突然站了起来,不服气的哼了一声,显然一点都不将他放在眼里。
  沈从山一愣,而后接着笑骂出声。
  “你个臭小子,几年不见,脾气越发上长了啊,半点没有你姐姐的沉稳,真是个泼皮。”
  秋明月掩唇轻咳两声,对着秋明瑞责备道:“明瑞,不许没大没小的。跪下,给外祖父好好磕三个响头。”
  “才不呢。”
  平时一向对秋明月言听计从的秋明瑞此时却破天荒的反驳了她。他抬头挺胸,一脸的傲然。
  “姐姐,是你教我的,男儿膝下有黄金,跪了就不值钱了。”
  秋明月一噎,一时之间竟说不出话来。
  沈从山却是哈哈大笑起来,“好,好一句男儿膝下有黄金。”他满眼的欣赏,夸赞道:“明瑞说得对,男子汉大丈夫,就该堂堂正正,可不能跟个妇人一样哭哭啼啼的。”
  秋明月嘴角抽搐了一下。她很想说,外祖父,刚才您不也哭哭啼啼么?
  沈从山对秋明瑞招了招手,“过来。”
  “凭什么?”
  秋明瑞对于沈从山的吩咐一点都不感冒,翻了个白眼,堂而皇之的坐到秋明月身边,对她亲昵道:“姐姐,我们什么时候回去?”他看也不看山从山一眼,根本就不把他放在眼里。
  沈从山无奈,气骂道:“你个臭小子,没听见我的话吗?快过来。”
  “我就不。”
  秋明瑞的倔脾气也上来了,昂着脖子瞪着他。
  “过来又让你拿着戒尺打我手掌心?我才没那么笨呢,还以为我是三岁小孩儿呢。我偏不过去,看你能把我怎么样?”
  沈从山一噎,面皮可疑的抽了抽,怪异的看着秋明瑞。
  “你这小子,还记仇呢。”
  秋明瑞哼了一声,不理会他。
  绿鸢在背后低着头,努力压抑着笑意。
  秋明月摇摇头,摸了摸秋明瑞的头。
  “谁让你小时候那么调皮来着?外祖父打你也是为你好。”
  别看秋明瑞现在看着沉稳,小时候比猴子还顽皮。三岁的时候从假山上栽下来,差点没摔断一只腿,沈氏当时吓得连框都哭肿了。沈从山却是气得脸色铁青,二话不说,直接拿起戒尺就啪啪啪给他招呼到手心了。那个时候秋明瑞还小,骨折之痛早就让他痛得稀里哗啦。沈从山又打他,而且力道很重,半点都没留情面。痛得秋明瑞更是连声呼叫,嗓子都快叫哑了。沈氏吓坏了,跪在地上求他,沈从山不为所动,非要给秋明瑞一个教训不可。六岁的她也心疼弟弟,也在一旁哭求。最后还是外祖母看不过去了,在旁边劝说,沈从山这饶了秋明瑞。
  不过那一次事情,倒是让秋明瑞对沈从山嫉恨起来了,也不与他亲近了,好几年都对他不理不睬的。后来沈从山被人陷害入狱,祖孙俩再没见过面。
  说起来那件事已经过去好几年了,倒是没想到秋明瑞还记得这件事呢。
  秋明瑞别开头,脸色仍旧有些不好。
  沈从山无奈的叹了口气,“你这小子,故意来给我气受的吧。”
  秋明瑞哼哼两声,“我是来找姐姐的。”
  这小子,还敢口是心非。秋明月好笑的看着他。方才谁那么激动的跑进来就跪在了地上?其实她知道,秋明瑞只是嘴上不承认,心里还是很想念外祖父的。自从他三岁那一次事件过后,他果真记住了教训,再也不敢调皮耍泼了,开始勤奋念书。他本就聪慧,再加上沈从山时不时的在一旁指点,自然功课突飞猛进。
  秋明瑞虽然看着不喜靠近沈从山,但是对这位颇为博学的外祖父还是从心底佩服的,不然的话,也不会到现在还保留着当年沈从山给他的字帖以及那些书籍。
  “你就嘴硬吧。”
  秋明月瞪了他一眼,又想到什么,对沈从山道:“外祖父,如今您也入京了,这诺大个沈府您一个人住着怕是也寂寞。不如让三叔公他们也搬过来吧,也好陪陪你。正好,我也好久没见过几位堂姐妹了。”
  沈从山点点头,“你三叔公前几日就给我来了信,这段时间有些事情脱不开身,过几个月吧,他会带着你舅舅和几个堂姐妹来京城。”
  秋明月笑了笑,“那就好。”
  她看了看天色,道:“外祖父,时间不早了,我和明瑞也得回去了。”她站起来,将身后绿鸢手中捧着的礼品接过来,温言道:“我知道祖父不喜那些金银玉器,唯独喜欢收集文房四宝。这是我从秋家库房里找到的,青花缠枝牡丹花纹砚盒、沉香木雕灵山仙境图笔筒、玛瑙琴式奁盒、象牙诗文镇纸、象牙童子洗象钮印、象牙莲藕笔舔以及剔红雕漆近地芙蓉纹盒。”
  她看向沈从山已经露出激动的脸,微微一笑。
  “这些都是前朝的珍品,外祖父可要收藏好了,毁坏了可怨不得我了。”
  沈从山盯着那几件物品,眼睛都挪不开了。他挥了挥手,“去去去,赶快回去吧。”
  秋明月笑着摇摇头,拉着秋明瑞的手走了出去。
  跨过大门的时候,秋明瑞突然回头,沈从山正好抬头,他一愣,而后吐了吐舌头,走了出去。沈从山怔了怔,而后开怀的大笑起来,笑声响彻在整个大厅里。
  秋明月低头瞪了秋明瑞一眼,“好几年没见过外祖父了吧,你还对他那样说话,就不怕外祖父伤心么?”
  秋明瑞不以为意,“他伤什么心啊?小时候打我的时候可狠了,我手心都给打烂了,也没见他心疼。”他说起幼年的事还是一脸的纷纷不平。
  秋明月无语。
  “打是亲骂是爱。你自己说说,你小时候有多顽皮?要是不打你一顿,你就不知道教训。外祖父说得对,娘就是太宠着你了,你才这么无法无天的。长大了倒是听话了,乖巧了,骨子里还是倔强呢。真不知道该说你有骨气还是说你别扭。”
  秋明瑞嘟了嘟唇,不满道:“姐姐,我可是你亲弟弟。”
  “刚刚那也是我们俩的亲外祖父。”
  秋明月伸手戳了戳他的头,“外祖父年纪大了,就喜欢儿孙满堂。你看看,他刚刚见了你,多高兴。外祖父心里是疼你,你还不知好歹。你说吧,娘那么温柔,爹也稳重,偏偏你怎么就这么执拗呢?什么事儿都是一根筋儿,不撞南墙不回头,也不知道像谁。”
  “像你呗。”
  秋明瑞摸了摸被她戳过的地方,一脸的笑嘻嘻。
  “姐姐,咱们可是亲姐弟,这一年可是你管教我的,我的脾性嘛,自然像你了。”
  秋明月顿时无语,又好笑又无奈的瞪了他一眼。
  “今天怎么这么早就下学堂了?大哥呢?没跟你一起?”
  “哦,大哥刚下马车,本来是要跟我一起进来的,可是府里的小厮来找他,说二婶子让他赶快回去,商议着去李府下六礼。”
  “倒是挺快的。”
  秋明月意味不明的笑了笑,姐弟二人已经来到了门外,秋府的马车停在那里。她往后看了看,问:“你的车呢?”
  秋明瑞道:“我让人驾车回去了,我坐你的马车。”
  秋明月点点头,正欲上马车,忽而瞥到西街尽头。拐个弯,再前行一百米,就是上官府了。她眼神闪了闪,吩咐绿鸢。
  “绿鸢,你去一趟上官府,就说受我的吩咐去看看大姐。”
  “是。”
  绿鸢点头而去。
  秋明月和秋明瑞上了马车,半个时辰以后,马车停到秋府门口。
  “小姐,到了。”
  红萼掀开车帘,秋明月和秋明瑞跳了下来。抬头看了看天色,已至正午,太阳高挂空中,虽然才五月,但是也有些炎热了。
  “走吧,出来这么半天,我也饿了,回去吃饭。”
  用过午膳以后,绿鸢回来了。
  “小姐。”
  秋明月正拿着一本书,抬头看了她一眼。
  “可打听到了什么事?”
  绿鸢道:“奴婢见到了上官小姐,大小姐这几日似乎心情不虞,食欲不振。中山伯世子已经好久都没有进她的房间了,倒是对新纳的两个小妾颇为宠爱。昨日发生了那些事,上官小姐怕大小姐受刺激,便让府中的下人不许在大小姐耳边提及。可是那两个小妾仗着受宠,居然堂而皇之的闯进大小姐房间,冷言讽刺,说出的话不堪入耳。大小姐急怒攻心,当即就吐血了。”
  秋明月放下书本,坐起来,眉眼凝重而凌厉。
  “上官府竟然这样欺压我秋府的人?”她唇瓣讥嘲而冷讽,“上次我见那上官陌尘看着倒是谦谦君子的摸样,没想到居然也做这宠妾灭妻的勾当。”
  她眼神染上一重雾色,脸色极其难看。
  “上官小姐将这事告诉了中山伯夫人,中山伯夫人震怒,当即将那两个妾室杖毙,并言辞厉色的教训了中山伯世子一顿。大小姐如今躺在病床上,中山伯世子一直守着她。上官小姐说,昨夜大小姐醒过来一次,喝了药,又睡了。今早起来的时候,脸色似乎好了一些,但是整个人变得更加沉默,几乎都不说话了。上官小姐说,大小姐这样下去不行,身体迟早都得跨的。如果不是因为小小姐,只怕…”
  绿鸢的话没有再继续说下去,秋明月却听明白了她的意思。她抿了抿唇,眸色越发深黑。
  “这事儿大夫人可知道?”
  “上官府有意瞒着这件事,大夫人这两天自己都自顾不暇,只怕是还不知这事儿。”
  秋明月向后靠了靠,睁着眼睛看着顶棚。
  屋内静静,连风声都清晰可闻。
  她目光缓缓游离到窗外,似乎看得清流动的空气,在眼底如流水浮动。
  “你将这事儿告诉祖母,请她定夺。”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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