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9章 :忘战必危

  成冲抬头挺胸,全身绷得笔直,毕恭毕敬地挺立在闵老将军面前,神色庄重而严肃。仿佛一切下级等待上级的训示,或者晚辈恭听长辈的教导一般。
  “我之前听婕儿跟我说过,你当兵也有几个年头,为什么现在肩膀上还只是扛着一条杠,两颗豆呢?”闵老将军转过脸去,若无其事地将一粒棋子下到了石桌的棋盘中,不动声色地问道。
  听闵老将军这样问自己,成冲一时竟不知道该如何回答才好。
  其实并不是这个问题有多么的棘手,有多么的难以回答。只是出于对眼前这位百岁老将的年龄以及身份的极端尊重,成冲顿时居然变得笨嘴拙舌起来。
  如果这时候是其他人用这种语气问他同样的问题,成冲至少会有十种不同的回答,定将对方怼得体无完肤。然而这时候的他,却什么也不能说,甚至什么也不敢说。因为,此刻他所面对的,可是一位德高望重年近百岁的老将军呀?
  更何况,他从来就不把自己的军衔放在心上,也从来都不觉得自己当兵几年,现在能在军中有这样地位和职位,是件多么令人难以启齿,多么令人难以见人的事情。
  至少,在绝大多数的战友看来,他是十分优秀的,是其他普通士兵短时间内无法企及的存在。可万万没想到,闵老将军居然当面有此一问。
  成冲努力地让自己保持镇定,同时保持沉默,一言不发。
  因为,还在来的路上,闵婕就曾经告诫过他:爷爷戎马一生,一辈子绝大多数的时间,都是在军队里度过的。所以,他与社会上的其他老人有所不同。因为在他的眼里,以及在他的价值观中,全国的男人就应该像军人那样活,而军人就应该像英雄,甚至像烈士那样活。
  否则,就是不成材,就是孬种,就是废物,难以入得了他的眼。
  况且爷爷年纪大了,身体弱,常年在军中养成的脾气也不是很好,咱们作晚辈的,一定要懂得迁就,一定要懂得礼让,万不可冲撞他。爷爷刀子嘴豆腐心,脾气虽然坏,但是心眼却是非常好的……
  成冲这时候想起闵婕之前告诫过他的话儿来,顿时也就明白了闵婕的良苦用心了。
  闵老将军年纪大了,身体也不好,说句大不敬的话儿:明显已经有点朝不保夕的架势儿了。而这个时候闵婕带自己回来探望他,其意思难道还不够明显吗?
  是的,闵婕作为老爷子最为疼爱的孙女,老人对她自然有太多的放不下,对她有太多的顾及以及牵挂。而尤其令他放不下心来的,当然就是她的婚姻大事了。
  很多年以前,他曾经跟自己的老战友,也就是王荣的爷爷开过一个玩笑,将自己的孙女口头许配给王家二小子。可谁曾想,王家的二小子实在是太不争气了,这才有了后面的这一系列的事情。
  现在病重难愈的他,深刻明白自己的身体每况愈下,接下来恐怕时日无多了,这才想着了结心中的这个愿望,顺便帮她掌掌眼,把把关。
  以长辈的身份,严苛地审视一遍晚辈的准另一半。
  这兴许是世间一切长辈都引以为傲的特权。
  然而,令他明显感到有些失望的是,闵婕所领回来的这个男朋友居然只是一个小小的中尉。老实说,以自己孙女的人才以及家世,即便是在军中找一个年轻的中校甚至上校,那也是轻而易举的事情。
  那么,眼前的这个其貌不扬的中尉同志,又有何德何能配得上他的这个向来都十分优秀的孙女呢?
  既然如此,当然也就要当面问个清楚明白了。
  其实,世间一切做长辈的,都会一厢情愿地认为自己的晚辈是完美的,是优秀的,甚至是高不可攀的。而身份特殊的闵老将军,这时候会有这样的心态,也实属正常。
  毕竟,抛开他的特殊身份不谈,其实他也只是一个普通的长辈,寻常的爷爷。
  见面前的这位年轻的中尉,虽然态度恭敬,但是对自己的问话却并没有立即做出回答,居然半晌都未吭一声。闵老将军脸色微变,明显有些生气了。
  闵婕见状,生怕爷爷动怒伤了身体,她便连忙冲上前来,伸手在闵老将军的胸前,帮他顺了顺气,急忙劝说道:“爷爷你看你说的是什么话儿呀?要是这么说的话,我当兵时间都比成冲久,而且学历也比他高,可是现在不也只是挂中尉军衔吗?如果按照您刚才的说法,我是不是更没用呢?”
  闵婕接着转头看向成冲,说道:“我觉得他已经非常优秀了,刚刚二十出头的年纪,就已经挂中尉军衔了,并且还是我们的组长兼队长了。爷爷,对年轻人不能要求太高,要给年轻人学习和成长的机会,这可是你一直说的话儿呀?怎么?现在你要变卦了?”
  “不许替他说话?都还没有嫁过去呢?”闵老将军不怒而威的目光朝闵婕身上一扫,同时将手中的一粒棋子往棋盘上一扔,继续说道:“什么叫做已经很优秀了?告诉你们,我在你们这么大的时候,都已经当团长了,已经在血里火里滚了十几个来回了,已经真刀真枪地跟敌人拼了几十次命了。”
  闵老将军接着抬头望向对面的张老爷子,说道:“不信你就当面问问你张爷爷,看我说胡话没有?”
  张老爷子连忙附和:“婕儿,你爷爷说的可都是实话呀!当年你爷爷可是军中最年轻的团长之一。这点我是可以作证的。”
  “那可不一样。”爷爷的话儿,闵婕不好当面反驳,但是对面张老爷子的话儿,闵婕反驳起来却全无压力,她随即说道:“你们那时候是战争年代,现在可是和平年代。这是两个完全不同的时代,这怎么能一概而论,放在一起比较呢?”
  “怎么就不能一起比较呢?都是男人,都是军人,既然是男人是军人,就不能过分的强调客观条件……”说到这里,闵老将军明显有些动气了。
  闵婕连忙加快给他顺气的频率,同时劝说道:“爷爷,你说归说,咱不动气行不行?咱们之前不是说好的吗?”
  “老首长,有话慢慢说,犯不着跟晚辈动气,没有那个必要。”石桌对面的张老爷子也随即劝说道。
  闵老将军冲对面的张老爷子罢了罢手,连续喘了好几口气,接着说道:“婕儿,我跟你说,我们那个时候,无论是军功章,还是在军中的地位,那可都是一刀一枪拼出来的,血里火里滚出来的。可跟现在不一样,唱歌都能唱出一个将军来。”
  “爷爷,这些我都知道,咱们现在不提这些不开心的事情了好不好?”闵婕一边给成冲递眼色,示意他开口说几句软和话儿,一边继续宽言劝慰着闵老将军。
  成冲虽然看见闵婕在向他递眼色,可是神经大条的他,一时却没有搞懂闵婕到底是什么意思,依旧老老实实地挺立在一侧。既不敢靠近,也没有即刻离去,只是目光十分关切地盯眼前的爷孙两人看。
  “婕儿,那你说,是现在的军衔无法跟我们之前的军衔比,还是我们之前的军衔不能跟现在的那些个军衔比。咳咳……”因为动了气,原本身体就不是很好的闵老将军,顿时剧烈的咳嗽了起来。
  石桌对面的张老爷子见状,连忙起身过来扶住闵老将军,而一直都守在身后不远处的医护人员,也连忙围了上来,准备接他回医院。
  “不碍事,不碍事,老毛病了,咳咳……”连续咳嗽几声之后,闵老将军随即冲张老爷子罢了罢手,接着对围过来的医护人员说道:“用不着大惊小怪,我自己的身体,我自己知道,你们该干嘛干嘛去吧!我还有话儿要说……”
  闵婕见状,既生气,又心疼。
  她连忙伸手抱住了闵老将军的肩膀,语气中带着撒娇和生气,用情至深地喊道:“爷爷,爷爷!你这是要干什么呀?我们见你一回,有多么的不容易,这你不是不知道啊?你现在,你现在要我怎么办啊?如果是这样的话儿,你叫我们如何放心得下呀?”
  “我好着哩——”闵老将军还要继续逞强,但是转脸一看,居然发现闵婕的眼角突然滚下了两滴热泪,不由得一怔,仿佛被把住了脉门一般,语气顿时就软和了下来:“婕儿,好好的,你哭什么呀?”
  闵婕连忙擦掉眼角的泪水,故作坚强地说道:“我没有哭,我也不会哭,好好的,我哭什么呀?”
  闵老将军抬手在闵婕的眼角缓缓地擦了擦,接着孩子般地说道:“对,咱好好的,咱不哭……那什么,你让他到我跟前来,我当面问他几个问题,这总可以吧?”
  闵婕见爷爷明显转换了态度,随即破涕为笑,转过脸去,对着不远处的成冲招了招手,说道:“快过来,爷爷有话要问你。”
  成冲连忙向前快跨两步,依旧军姿严整地挺立在闵老将军跟前,不敢有丝毫的怠慢。
  闵老将军喘了一口粗气,目光依旧偏向他处,问道:“你也当兵好几年了,那我现在问你,当军人,什么最重要?”
  再一次见问,仓促间,成冲依旧不知道该如何回答才好。
  闵婕随即提醒他道:“想到什么就说什么?无论说什么,爷爷都不会怪罪你的。”
  接着,转过脸去,对着闵老将军,问道:“对吧?爷爷!”
  闵老将军没有回话,露出不置可否的表情。
  “快说——”闵婕再一次催促成冲道。
  成冲随即挺了挺胸脯,一脸的严肃坚定,语气铿锵有力地说道:“报告老将军:当军人,最重要是意志和精神。”
  “怎么说?”闵老将军抬眼望了成冲一眼,接着又转向向其它方向,继而问道。
  “当军人,就要有勇敢顽强,钢铁般的意志,以及有敌无我,一往无前的铁血精神。”成冲无比坚定地回答道。
  听见成冲这么一说,闵老将军的身子不由得一颤,手中刚刚举起的一粒棋子,顿时滑落在了棋盘上。
  接着转过脸来,开始仔细地打量眼前的成冲,良久,问道:“只是说说而已吗?”
  “不——”成冲立即回答道:“我不但是这么说的,一直以来,我更是这么做的。”
  闵婕随即插话,简短而快速地介绍了一些成冲的英雄事迹,并且借机着着实实地夸奖了成冲一番。
  闵老将军出神地听罢,目光欣喜地望着成冲,接着伸出双手,语气慈爱地对他说道:“孩子你过来,让我拉着你的手。”
  成冲连忙伸出双手,紧紧地握住了闵老将军的双手,同时蹲了下来,和闵婕一起,紧靠在老人的跟前。
  闵老将军细致地打量着成冲,接着语重心长,语气中几乎还带着一丝颤抖,说道:“多少年了,再一次让我听见了这种熟悉的声音。孩子,你说得对。咱们军人,要的就是钢铁般的意志,以及不怕死的精神。”
  闵老将军语气突然变得尤为坚定,目光中似乎还带着一丝掩饰不住的愤怒,坚决地说道:“孩子,你知道吗?当年的战争,我们的国力不如敌人,我们的武器不如敌人,甚至连我们的身体也不如敌人。但是我们敢打,我们敢拼,我们更敢死。敌人打光了子弹之后,就把举手投降当成是理所应当的事情。而我们,只要还能动,就绝不会放下武器,只要还活着,就一定要跟敌人死战到底。我们的战士,是用一条一条年轻鲜活的生命,去抵抗着敌人的钢铁洪流,用温热的鲜血,去誓死捍卫着我们国家的每一寸土地。我们付出了巨大的牺牲,这才遏制住了敌人疯狂的进攻,我们付出了沉重的代价,这才夺回了原本就属于我们国家的绝对尊严。我们的英雄层出不穷,我们的故事无穷无尽……”
  说到这里,闵老爷子逐渐变得激动起来。
  他的声音颤抖着继续说道:“孩子,永远都要记住你刚才所说的话儿,无论在什么时间,什么地点,也无论在何种情况之下。对于军人而言,最重要的,就是精神和意志。只要我们的精神和意志不被敌人摧垮,我们就能无往而不利,无敌于天下。”
  成冲望着眼前的这位年近百岁的老人,望着眼前这位戎马一生的老兵,望着眼前这位在华夏军中举足轻重的将星,心情无比的沉重,同时又无比的激昂。他望着老人的那双期待的眼睛,重重地点了点头,坚定地答道:“是,是!我记住了!我都记住了。”
  “多少年来,这一直都是我最为担心的事情,我害怕——”闵老将军停顿了片刻,喘了一口气,接着,继续语重心长地说道:“尤其是这几十年以来,我们国家确实有了飞速的发展,人民的生活水平,也确实有了极大的提高。可是,我们的军人,在现有的条件的下,是不是还保留着那份传统,是不是还坚守着那股子顽强的意志以及铁血的精神呢?或者说,那份精神和意志还剩下多少呢?我不知道,所以我害怕,所以我担心,所以我放心不下……”
  没等成冲和闵婕两人插话,闵老将军接着语气庄重地说道:“我是一名军人,只会从一名军人的角度去考虑这些问题。这绝不是耸人听闻,因为无数的血的教训告诉我们,忘战必危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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